在贵州省黔西市灵博山深处，一座古老的象祠静静伫立。作为我国唯一现存的象祠，它宛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见证着岁月的流转，承载着一段段传奇的故事。

　　象祠是后世为纪念虞舜的同父异母弟——象而修建的祠堂。在古代传说中，象曾多次企图谋害舜，舜却不计前嫌，即位后还封象为有鼻国君，最终以自己的德行感化了象。象祠之所以有名，就不得不提到明代思想家、文学家和军事家王阳明那篇流传千古的《象祠记》。王阳明在文章中表示，人们为象立祠，实则为了纪念舜的德行，即所谓“爱屋及乌”之意。提出“心即理”、倡导“知行合一”的王阳明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象祠记》也因被收录进《古文观止》而广为流传，成为经典范文。

位于贵州省黔西市素朴镇灵博山的古象祠。         李霓供图

　　王阳明与水西的不解之缘

　　黔西，在古代属偏远之地。王阳明会为这里的象祠动笔作记，与他坎坷的人生际遇密切相关。　

　　明正德元年（1506年），宦官刘瑾在朝堂独揽大权，胡作非为。时任南京户科给事中的戴铣等20余名大臣，联名上疏弹劾，要求惩治以刘瑾为首的“八虎”，随即上疏大臣被逮捕入狱。时任刑部主事的王阳明挺身而出，为戴铣等人鸣冤，却因此触怒了刘瑾，惨遭四十廷杖，贬谪贵州龙场驿。

　　一路上，王阳明历经千辛万苦，多次险些丧命于刘瑾安排的追杀，终于在明正德三年（1508年）的春天，辗转抵达了龙场驿。龙场驿属于明奢香夫人修建设立的“龙场九驿”之一，位于今贵阳市修文县境内。

　　初到龙场驿时，王阳明感觉置身于一片荒蛮之地。他带着两个随从开垦荒地、种地砍柴、挑水做饭，有时甚至要上山采摘野果来填饱肚子。即便生活如此艰辛，劳作之余，王阳明依然不忘潜心读书、修身悟道。　

　　渐渐地，水西（今贵州鸭池河以西毕节市黔西市、大方县一带）的百姓了解了这位从京城来的“大官”。他的和善与谦逊，赢得了人们的信赖与同情。他们看到王阳明居住的岩洞阴冷潮湿，便自发组织起来，砍树割草为他新建了几间茅屋，还耐心地向他传授耕地种庄稼的方法。

　　龙场驿当时处于贵州彝族土司安贵荣宣慰使的辖区。安贵荣是西南彝族“六祖”默部落水西第七十四世君长、奢香夫人的第八代孙。王阳明被贬谪到龙场驿后，安贵荣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传闻，心中对他充满了敬重。

　　一开始，安贵荣派人送去米、肉，还派人去帮忙挑水、砍柴，但都被王阳明婉言谢绝和退回了。后来，安贵荣又派人送去金帛、鞍马、柴、米、炭、鸡、鹅等，王阳明被这份盛情所打动，便接受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并满怀感激地写了一封《谢安宣慰书》。这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王阳明致安贵荣“三书”中的第一封。

　　明正德三年（1508年），安贵荣因征香炉山立下战功，朝廷对他进行了封赏，可他却嫌封赏不够丰厚，想上疏朝廷请求更多赏赐，并且奏请减去龙场诸驿。王阳明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写下了第二封信——《贻安贵荣书》。在信中，他言辞恳切地强调：“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可以擅改。”并且指陈利害得失，阐述了要求减驿可能带来的危害。安贵荣收到信后，打消了上疏请功和要求减驿的念头。

　　同年，水东（今贵州鸭池河以东贵阳市一带）土司麾下兴兵作乱，贵州督府命安贵荣出兵平乱，安贵荣却拥兵观望，态度敷衍。王阳明知道此事后，写下第三封信——《又与贵荣书》。他在信中晓以大义，示之利害祸福，力劝安贵荣迅速出兵平乱。安贵荣听从其言，再次出兵平息了叛乱，保护了贵阳及周边地区的安宁，此事史称“尺牍止乱”。

　　王阳明致安贵荣的“三书”，不仅见证了两人之间深厚的情谊，也是王阳明与水西各族民众休戚与共、水乳交融的生动写照。

鸟瞰灵博山象祠景区。陈庆全摄

　　王阳明为何会写下《象祠记》？

　　明正德三年（1508年），水西的各族百姓恳请安贵荣出资翻修象祠。象祠修好后，安贵荣满怀诚意恳请王阳明为象祠作记。内心对安贵荣和水西民众充满感激的王阳明，欣然答应了这一请求。　

　　明正德四年（1509年）早春，为了将《象祠记》写得出彩，王阳明渡过陆广河（今六广河），前往黔西境内的灵博山，观看翻新后的象祠。乍暖还寒的早春气息和沿途的美景令他心旷神怡，情不自禁地吟诵出了《陆广晓发》：

　　初日曈曈似晓霞，

　　雨痕新霁渡头沙。

　　溪深几曲云藏峡，

　　树老千年雪作花。

　　白鸟去边回驿路，

　　青崖缺处见人家。

　　遍行奇胜才经此，

　　江上无劳羡九华。

　　这首诗笔调愉快活泼，陆广河畔温暖明亮的朝霞、雨后清新惬意的景象跃然纸上，古树白鸟与青崖人家共同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美妙画卷。

　　王阳明对陆广河风光的真情吟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对水西从身体到心灵的融入与认同。这便是他创作《象祠记》的感情基石。心中的万千情感汇聚于笔端，于是便有了《象祠记》中的文字：“有鼻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在象的封地有鼻（今湖南省永州市道县境内），象的祀庙都被唐朝人彻底拆除了，那水西为何还要重新整修象祠呢？

　　王阳明在《象祠记》中接着写道，“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天下没有不能被感化的人。唐代人毁掉象祠，是因为象前期的大奸大恶；而水西的百姓建祠祭祀象，是依据象痛改前非、功大于过的后期表现。

　　“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王阳明说，这个道理，我将向世人作一个详细的说明，让人们明白：人即使跟象一样不善良，也能够改正。君子修养自身的德行，到了至圣的极点，即使身边有人跟象一样不仁、凶暴，也能够感化他。王阳明充分肯定了水西民众保护象祠的举动，高度赞扬了祭祀象的文化意义。

　　水西经历为“致良知”思想的形成提供重要土壤

　　据《黔西县志》记载：黔西象祠大约建于隋朝。象祠建成之后，水西百姓会登上灵博山虔诚朝拜。明朝正德初年，安贵荣应水西各族百姓的请求，翻修象祠，王阳明撰写《象祠记》，这篇经典名作赋予象祠更为深厚的文化内涵。

　　“天下无不可化之人”，这是王阳明创作《象祠记》的核心观点。尽管王阳明直到正德十六年（1521年）才正式提出“致良知”的哲学命题，但学术界普遍认为《象祠记》中已经蕴含了其“致良知”的思想。他在水西的经历，为“致良知”思想的形成提供了重要土壤，使其得以形成和发展。

　　“致良知”是王阳明心学的核心思想，他认为“良知”是人心内在的道德本体，是先验的、与生俱来的。王阳明强调“知行合一”，认为良知需要通过实际行动来体现和验证，通过内心的反省和实际行动，去除人欲，恢复良知的本性，从而达到道德的完善。

　　《象祠记》正是王阳明倡导的“致良知”思想的具体例证。令人惋惜的是，安贵荣整修、王阳明作记的象祠，在清康熙四年（1665年）吴三桂“剿水西”时不幸被毁。

　　时光流转，文脉相承。2012年秋，象祠开始修复；2013年夏，主体建筑顺利落成，并建成灵博山象祠景区。该景区有着奇特的自然景观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概括起来就是“一祠三馆，九龙八景”：“一祠”即象祠；“三馆”即水西馆、阳明馆、养心堂；“九龙”即指九龙山的九条山脉；“八景”包括九龙阁、灵博寺、阳明书院等。

　　2015年5月，象祠被列为贵州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20年9月，贵州省委宣传部等发布“阳明·问道十二境”文化符号及经典游学线路，象祠正式纳入“阳明·问道十二境”之“水西论象”。

　　在岁月的长河中，灵博山的深沉往事，是历史的回响，更是文化的召唤。如今，象祠景区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在这里感受历史的脉动，沐浴文化的光辉。

贵州修文县阳明文化园。唐哲摄

　　（作者系贵州省毕节试验区杂志社社长、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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