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敦，这种看起来只有两裤腿、没有裤腰的“套裤”，与今天的长筒袜十分相似，但造型较为疏阔宽松，长度及膝，以吊带加以辅助固定。有意思的是，它既是骑射服装，亦为乐舞服饰。随着古代各民族的交流与融合，吊敦演变出不同的形制与用途，记录下不同民族的艺术特色与文化特征，并完成了它的“跨界之旅”。
金代齐国王墓出土的绛绢绵吊敦。
铁马骑装中的“长筒裤袜”
吊敦又被叫做钓塾、袜裤、膝裤，是一类两腿之间不相连接的长筒裤袜，甚至和今天一样，也分为连袜款和脚蹬款。
吊敦源于北方游牧民族。游牧民族擅长骑马，剧烈的马上运动容易磨损裤子，于是他们就发明了“长筒裤袜”对外裤进行保护。在没有缝纫机的时代，每一件衣服都需要手工缝制，人们会倍加爱护。同时，由于吊敦能裹束住腿与足，在骑马运动时可以起到对腿部的包裹与保护作用，防止骑马时因为颠簸裤子从靴子中跑出来而暴露腿部，这些特点都与游牧民族的生活密切相关。
目前，吊敦出土实物主要发现于金代齐国王墓葬中。在金代齐国王墓中，出土了两种类型的吊敦，一种为男性穿着的勾带式，下接脚蹬带；另一种为女性穿着的连袜式，下接韈，为棕黄小朵暗花罗锦吊敦。
吊敦雏形在东周时期就已出现。新疆鄯善县苏贝希墓地出土的一件距今约2500年的连裤皮靴，就类似吊敦。山东博物馆藏的一块汉代画像石绘有匈奴俘虏兵晋见汉代官员的场景，匈奴兵头戴尖顶毡帽，身着窄袖衣，下身着裤子和吊敦。与靴子不同，吊敦软覆于膝盖之上，是当时匈奴戎装的组成部分。
山西太原北齐贺拔昌墓出土的甲骑具装俑图像。
南宋杂剧图中人物穿着类似吊敦的裤袜。
广为传播的吊敦
魏晋南北朝时期，我国北方的游牧民族不断内迁，使得吊敦这种骑马服饰广为传播。因为适于骑乘，吊敦常被骑兵、驿使穿着。嘉峪关魏晋墓出土的壁画《驿使图》上，邮驿使骑在红鬃马上，头戴进贤冠，身穿右襟宽袖衣，下着裤子与吊敦，左手举木牍文书，右手持马缰；驿骑四蹄腾空，信使则稳坐马背飞奔。马是当时驿传的重要交通工具，邮驿使本身即为“驯马者”，吊敦显然很适合其日常驯马生活。
由于在骑马打仗的过程中，骑兵的腿是完全暴露在外的，很容易受到敌人攻击。因此，北朝时期军戎服饰中已经出现了股甲（在大腿上覆盖铠甲），此时的吊敦通常穿在股甲之下。北周重臣独孤藏墓葬出土的皮铠甲骑具装俑，头戴尖顶兜鍪，身着甲衣，外披风衣，风衣下摆为弧形，便于骑乘，风衣下着吊敦式服饰。
唐代，吊敦尤为流行。出于职业需求，驯马人、骑兵、武官、驿使等的服饰中都出现了吊敦，丝绸之路上的胡商也会穿着吊敦，甚至女性也有穿着吊敦的习惯。唐代吊敦的材质也愈发丰富，不仅有皮料的，还有昂贵织锦面料的，其装饰、形制也各有变化。武士着粗犷的皮质吊敦，方便骑射；妇女则着锦缎吊敦，上绣“鸳鸯莲花”，是另一种风情；胡人则穿着吊敦随性起舞。
唐朝有不少关于吊敦的文字记载，如道号太真的杨贵妃曾穿过带有鸳鸯莲花图案的吊敦，还为它取了个美妙的名字——“藕履”。相关记载如下：“太真着鸳鸯并头莲锦袴袜，上戏曰：‘贵妃袴袜上，乃真鸳鸯莲花也。’太真问：‘何得有此称？’上笑曰：‘不然，其间安得有此白藕乎？’贵妃由是名袴袜为藕履。”
魏晋南北朝至唐代，吊敦穿着人群从一开始的北方游牧民族，逐步扩展到中原的驿使、军人、驯马人、商人等，俨然已在各个阶层蔚然成风。
宋代，吊敦遭到官方的禁止，主要为少数民族群体所穿着。
成为乐舞服饰的转变与传播
吊敦的传播与演变中最有意思的，还是其从骑马服饰成为乐舞服饰的过程。唐代是乐舞盛行的时代，经常举办盛大的歌舞表演，有以戏剧形式展现现实生活的科白戏，形式上很像今天的相声；还有大场景的歌舞表演，叫作歌舞戏。在科白戏和歌舞戏表演的过程中，不同舞蹈演员有着不同的服装搭配，吊敦作为演员扮演军人、信使等人物时穿着的服饰，也被纳入乐舞服饰中。
唐代，中日两国文化交流频繁，当时盛行的乐舞连同乐舞服饰一并传入日本。现今日本东大寺内的正仓院中，还保存多件完好的奈良时代的乐舞服饰，其中就有吊敦。吊敦传入日本之后，很快作为舞台服饰经常出现在日本乐舞表演中，日本江户时代画家高岛千春和北爪有乡绘制的《皇帝破阵乐图》中，一些舞者腿上穿的就是吊敦。
宋代禁止老百姓穿着吊敦，但并不禁止艺人穿着，尤其女艺人还要靠穿着吊敦女扮男装。《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了宋徽宗登宝津楼观赏百戏的盛况，其中就有穿着男装和红绿吊敦的女艺人表演武舞的场景。为什么女艺人反串需要穿吊敦呢？这和当时社会流行女性缠足有莫大关系。宋代妇女有裹小脚的习俗，但是女子反串时小脚会显得十分怪异，毕竟，没有哪一位男性会有三寸的小脚。因此，女艺人本着专业的态度，用吊敦来掩盖自己的小脚，穿上男子长袍，再配以英武的舞蹈姿势，看上去还真是一位俊俏的好儿郎。
欧洲中世纪哥特式时期，一个吊敦的“同款”在欧洲出现。当时欧洲男子服饰中有一款名为“肖斯”的裤袜，与金代齐国王墓葬中的吊敦在外观、穿着方法上都十分接近。“肖斯”最早为中世纪欧洲士兵穿全身铠甲时保护腿部的服饰，后来因为其厚实的特点，被民众用来保暖御寒。有专家分析认为，西方的“肖斯”与东方的吊敦这种“世界上另一个我”现象产生的原因，可能是迁居欧洲的匈奴人将吊敦这种裤袜分享给了当地人。
从北方民族的铁马骑装到唐代的锦绣舞服，一直到宋代成为杂剧女艺人的男装速成神器，吊敦的演变正是古代各民族文化交流的见证，凝结着中华民族共同的记忆与情感。
直到今天，蒙古族男子在进行传统体育活动摔跤时仍穿着绣花吊敦。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吴艳）最新新闻
zgmzzjw@s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