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民族文化和情感记忆的载体。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文化古城星罗棋布。为深挖历史文化资源,讲好城市故事,增强各族人民的文化认同,本报今起开设“城风城韵”专栏,状风景风貌,叙历史人文,展烟火人间。
——编者
凤凰街景(中国画)黄永玉
凤凰人的乐子
湘西凤凰人的娱乐生活,我印象中最深的当属划龙舟和抢鸭子比赛,这是每年端午节凤凰人必定端出来的一盘经典“菜肴”。
每年端午节的上午,沱江河两边的街巷就会被挤得水泄不通。人的呼喊声,河上传来的锣鼓声,划船的号子声,如滚锅中的气泡一样在身边汹涌,一波接一波。沱江河里,龙舟穿梭,划船的汉子大多是年轻人,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摇桨,十几个人的身体随着节奏整齐地晃动,龙舟像翠鸟一般往终点射去。划到紧要关头,岸上的人会忍不住屏住呼吸,似乎比船上的人更紧张,随后便是一阵惊呼声,似乎要将沱江河淹没了。
随后而来的抢鸭子游戏更有趣。有人站在沙湾河边吊脚楼的高处,一声吆喝,一只肥肥的鸭子被抛往河里,忽而又一只。几十个水性好的年轻人,早已在水中抢占有利位置,做好充分的准备。有的鸭子还没落入水中,就被人接住了;有的鸭子正巧落在人头上,本人为了躲闪没抓住,却被旁边的人抢走了;有的鸭子被故意抛在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处,鸭子扑腾着往人少的地方跑,最后不是被人追上,就是被大家围拢,总要被抓到手上才会罢休。那种令人捧腹的场面,那种抢到了鸭子得胜归家的喜悦和荣耀,让人想起来会心一笑。
到沱江河游泳,是凤凰人夏天最舒心的娱乐项目。沱江河宽约百米,水深处也只及腰部,水流清澈。年轻人下班后,小朋友放学后,最念念不忘的就是跑到这里游泳,打水仗,溅起的水花白花花的,快乐的叫声笑声在水面上穿梭。河两边的石阶上,女人们在洗衣服,棒槌捶到湿漉漉的衣服上,“啪啪啪”的声音传得很远。
南华山位于凤凰城的南边,得闲的时候,凤凰人会去爬爬山。南华山的早晨十分幽静,山上树木茂盛,上百年的古树比比皆是。一条石板小路弯弯曲曲直通山顶,隔一段就有麻石砌的台阶,这是爬山人的首选之道。锻炼只是一个方面,来这里呼吸新鲜空气,听听松涛声,感受一下树木的生机和登高望远的畅快,是更多人的向往。
凤凰的傩堂戏很有名,逢年过节,老一辈人就喜欢聚在万寿宫,看戏台上各种地方戏曲表演。1982年,80岁高龄的文学大师沈从文回到凤凰,在侄子黄永玉的祖宅古椿书屋观看傩堂戏表演时,沈先生一边用手打拍子跟着唱,一边不停地抹泪,可见凤凰人对民族民间艺术深深的情结。
凤凰美食
令我念念不忘的凤凰美食,是有名的血粑鸭。
每逢年节,凤凰城家家户户餐桌上都有血粑鸭。血粑鸭的制作并不复杂,先将上好的糯米提前浸泡,选一只四五斤左右的新鲜嫩鸭子,宰杀时将鸭血倒入糯米中,搅拌均匀,等鸭血凝固后上锅蒸熟,冷却后切片并用茶油煎好待用。然后,用新鲜肥猪肉煸出清亮猪油,再掺些茶油,将切块的鸭肉放进去爆炒,加盐和生抽,用大火焖十几分钟,再加入花椒、切片的嫩姜和大红辣椒煮熟。最后,将炸好的血粑放入锅里,煮到色泽金黄浓香扑鼻就成了。将做好的血粑鸭倒进一个特大号的瓷碗或大脸盆,金灿灿、红亮亮地端上桌,一众食客莫不口水直流。鸭肉鲜美味浓,血粑清香糯软,汤汁稠而不黏,让人吃得根本停不下来,就连嫩姜片和辣椒也一块不剩,真是人间至味!
凤凰还有一个有名的特产——姜糖。将生姜和红糖加水放到锅里慢慢熬,熬到软绵绵黏糊糊的,取出来放到青石板上冷却凝固成团,再用铁钩反复拉扯,就像做兰州拉面一样,拉成一根根细长的糖条,最后剪成长短均匀的一块块,即成热乎乎香喷喷的姜糖。好的姜糖色泽金黄,光亮亮的,入口后甜、脆、酥、香,还有微辣味。姜糖能促进胃肠蠕动,起到增进食欲、帮助消化的作用,还能散寒、止呕、开痰、治疗风寒感冒等,作用不少。30年前,道门口的直街上只有一个做姜糖的小作坊,客流不断。随着凤凰旅游的火热,姜糖生意更好了,听说凤凰城里如今做姜糖的已经发展到几十家。
社饭是凤凰绝佳美食之一,但不是轻易可以吃到的,只有立春之后不长的一段时间才有。春暖花开,待到蒿菜和野胡葱从田坎、溪边、山坡地里冒出青嫩嫩的叶子,人们将蒿菜尖掐下来,将野胡葱连根一起挖出来,洗净剁碎,与切碎的干腊肉、泡发的糯米以及油盐慢慢拌匀,放到蒸锅里蒸熟,一季社饭就成了。社饭松软滑溜,清香扑鼻。离开凤凰几十年,我和妻子每年都要做一季社饭,齿颊之香可满满当当回味一年。
腌酸菜是凤凰的一大特色小吃。萝卜片、萝卜梗、白菜,好像只要是青菜,都可以腌制做成酸菜,酸酸的,甜甜的,再舀一勺辣椒泥拌匀,吃起来特别爽口、提神。道门口小广场靠东边的一个角落,长年有一位卖酸萝卜的大妈,每天早晨就会撑起一把大伞,摆起小摊。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在这里花个三五分钟,点一份萝卜片或是萝卜梗,或站或蹲或坐在小摊的旁边,慢慢地嚼。
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凤凰的特色美食,虽不是天下绝无仅有,但它们在我的舌尖上留下的那种快乐,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凤凰美食已成为我乡愁里最具象的那一部分。
凤凰人的脾性
凤凰人的蛮是出了名的,蛮是流淌在凤凰人骨血里的东西。与蛮相伴相生的,是勇。山里的孩子,从出生开始,被大人赶着下河游泳,上山砍柴,到一定年纪要在山里挑起一家人的生计,或外出讨生活,少不了要靠勇敢才能闯出一片天地。对于芥豆之微的他们来说,这一生必须要克服自身的怯弱,才能练就一身谋生的本领,才有可能改变命运,谋得一方生存的空间。他们从小耳濡目染的那些成功故事,大多讲的是主人公如何勇猛、如何拼武力拼性命,凤凰人尚武从军的风尚已流传数百年。
鸦片战争中的抗英名将郑国鸿,是凤凰县沱江镇人,清道光年间官至浙江处州镇总兵。在英军进犯定海时,65岁的他率兵扼守竹山门,与敌人血战6昼夜。在英军水陆并进致竹山门失守后,郑国鸿把将印交予手下,单枪匹马冲入敌群,挥刀斩杀多人,受伤十多处,血染沙场,壮烈殉国,不可谓不勇。
清末名将田兴恕,出生于凤凰县麻冲乡一个贫苦家庭。他16岁参军,因护卫清朝廷有功,官至贵州巡抚,并提督一省军务。由于不满外国人肆意欺压中国民众,田兴恕怒火中烧,诛杀数名殴打民众的天主教徒,引得海内外震惊,不可谓不蛮。
民国时期的“湘西王”陈渠珍,出生于凤凰县城。从军后奉命进藏抗英平乱,后率湘黔籍官兵115人退出西藏,因误入沙漠而遭遇绝地求生。在断粮7个多月的情况下,陈渠珍等人茹毛饮血,与狼争食,到达兰州时仅剩7人存活。回湘西后,陈渠珍在军阀混战的局面下纵横捭阖,不断壮大实力,可谓蛮勇而谋略兼备。
鸦片战争之后,在中华民族每一个历史转折的风云际会时刻,从推翻清王朝到反袁护法、南北战争,从抗击日本侵略的嘉善战役到雪峰山的湘西会战,凡有刀光剑影、硝烟弥漫的战场,就有凤凰人挺立潮头拼命厮杀的身影。新中国成立后,又有无数凤凰儿郎浴血在抗美援朝的战场,立下可歌可泣的战功。
凤凰人做事有韧劲。他们明了并遵从自己内心的喜好,因而大多能持之以恒,最终有所获。被誉为“凤凰神童”的熊希龄,辞去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后,毕后半生之力从事慈善教育事业,奔走在救助老百姓的事业上。沈从文、黄永玉两位文艺界的大师级人物,也是一辈子沉浸于对文学艺术的追求中。
凤凰人很达观,他们骨子里就是拿得起、放得下。“心在天山,身老沧州”的凤凰人不纠结,不抱怨,他们喝茶喝酒聊天写字,画画下棋打门球,在小城里安然停泊自己生命的小船。平生所经历的坎坷和挫折,在他们的谈笑中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
重情仗义、热情豪爽、热爱故乡,更是凤凰人的共性。我认识的很多凤凰的朋友,有的坚决不肯离开故乡,有的退休了还会住回凤凰,还有的即使生前回不去,死之后骨灰也要葬回凤凰。正像在沈从文的墓前,黄永玉写的一句话:“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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