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镇茶峒古码头的拉拉渡。
我去湖南湘西花垣县的边城镇,是因为沈从文先生《边城》的指引。
清水江静静地流淌,不疾不徐,一派浅唱低吟、舒缓有序的节奏。江面波澜不惊,温润,澄澈,在时间的维度中,弥漫着清秀的气象,一如湘西人的日常,拙朴,从容,于无声中彰显对生活的期许。
秋阳高照。我站在茶峒古码头看到清水江,不禁想,这是先生文中的小溪吗?
“小溪宽约廿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清水江江面大约六七十米宽,江水清澈,可见江中卵石。先生出生在山水相依的湘西,对于这里的地理风物了然于胸。从熟悉的故乡出发,古今中外许多作家的作品,比如鲁迅的绍兴,汪曾祺的高邮,福克纳的牛津小镇,川端康成的伊豆,莫不如是。
水是一座城市的灵魂。边城人逐水而居,筑屋垦地,开枝散叶,与自然和谐共生,在漫长的岁月里,水赋予他们诸多的生命要义。此刻,我无意探索一条江的活水源头。我知道,每一条江都有自己的走向,就像每一条江都有自己的使命表达。众多的水系集结而来,汇入清水江,一路低语,氤氤氲氲,水汽缭绕。先生笔下的边城茶峒,似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城中有水,水中有城,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这幅天人合一、水乳交融的画面,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静美,清徐,淡雅,像极了中国画的大写意。
在老码头,我正在思忖,忽闻一阵花香袭来,清新,馥郁。我循着香气望去,原来码头一隅,一簇蓝茉莉正热烈地绽放。临近午时,码头一片喧闹,陆陆续续有游人排队上船去往江对岸。这不正是先生笔下的拉拉渡吗?
“溪岸两端水面横牵了一段废缆,有人过渡时,把铁环挂在废缆上,船上人就引手攀缘那条缆索,慢慢的牵船过对岸去。”“拉拉渡”是一种古老又独特的渡江方式,不靠划桨和撑篙,全凭一根带凹口的木棒,在铁缆绳上拖拉船只前行。船只往返于固定路线的江面之上,千百年来运载湘黔渝边民往来,当地百姓形象地称之为“拉拉渡”。
我试着靠近渡船,舷窗前悬挂一块匾额,上面清楚地标明摆渡时间和收费标准。渡船上已经坐了好些人,每个人身着橙色的救生衣。准备开船时,摆渡人冲着我喊道,“坐船去对岸吗?”我愣了一下说,“我在这里等翠翠”。摆渡人嘿嘿一笑,不无诙谐地说,“哪里有翠翠喽,都到外面做事去了”。
一时间,感觉先生笔下的船家女翠翠,与想象的间距,时近,时远。
走在临江小街,一家“味香三省”餐馆吸引了我。走进店铺,照单点菜。上菜的间隙,我问店员餐馆名称的含义。店员停下手中的活计,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们边城镇属于湖南管辖的地域,待会儿你们坐摆渡船过江,对岸就是贵州和重庆。边城刚好位于三省交界之地,哪家厨房生火做饭,三省都能闻到菜肴的香味。”原来餐馆名因此而来,我恍然大悟。
店员的描述引发了我对边城更大的兴趣,我决定去探访三省交界的界碑。沿着江边小道逆流而上,江面视野愈发开阔。回眸之际,“哧”,一条小鱼腾出水面半米高,在空中打一个旋儿,鱼鳍弹起的水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眨眼间,又“哧溜”一声扎入水中。我把目光移向远处,两三艘游船在江面上徐徐滑行。水是大地的一面镜子,照见云卷云舒,日月星辰。秋日的阳光洒下来,落在微澜的江面上。在令人炫目的粼粼波光中,我仿佛看到了时间,时间如流水一般一去不回头。
冷峻,挺拔,这是我见过的颇为壮观的界碑。一拨拨游人纷纷来此打卡。随着人群,我绕着界碑走了一圈,界面镌刻着三个省市的名称:湖南,贵州,重庆。字体隽秀有力,凸显出一种历经风雨的坚韧。
过往的经历告诉我,去一座城市,一定要去老城转一下。在老城幽深的小巷行走,一不小心,你会与一段泛黄的陈年旧事不期而遇。我在边城小巷溜达,撞入我的视野的是高低错落的吊脚楼,黝黑喑哑的壁板,历经岁月打磨的青石板。一棵狗尾巴草夹在青砖缝隙中,摇头晃脑,叫人感叹生命的倔强与韧性——走在小巷,如同走进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一位老人坐在自家门口,一侧方凳上,一缸新沏的茶水散发着扑鼻的清香。我问老人,“您老多大年纪了?”老人比划了一个“八十”的手势。我赞叹他长寿,又问,“您是老边城人吗?”老人郑重其事地回答:“在这里住了40多年了。” 老人满脸的骄傲。
巷道逶迤,曲径通幽。沿着青石板小巷,行至沈从文曾经栖居的吊脚楼。那一片,屋连屋,檐接檐,吊脚楼紧紧地挨在一起。
走进屋内,光线黯淡,紧凑的空间中洋溢墨香四溢的儒雅。先生留下的那些清淡如水的文字,在岁月长河中,已然成为百读不厌的经典。环顾屋内陈设,似乎一切照旧,桌椅照旧,壁板上的饰物照旧,先生使用过的物件,静默地守在这里,与时同程,与光同在。我在想,这是先生酝酿《边城》的居所吗?青灯昏黄,有多少彻夜冥思,就有多少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故事跃然纸上。
去边城,在苍翠的山水间,我读到先生一卷书香,在边城萦绕,意韵悠长。
(编辑:吴艳)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