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寂静的海边,又见到一丛丛摇曳多姿的芦荻。
我对芦荻最初的认识是在上海川沙(如今已属于浦东新区)的外婆家,那里距离长江口只有几里路,河沟如网,桥影绰绰。
外婆那间坐西朝东的老屋,南面是一条通江达海的杨家港河,屋后也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河滩边长满了一种状如芦苇的植物,有两人多高,蓊蓊郁郁。风一吹过,沙沙作响。外婆告诉我,这种植物叫芦荻。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这一丛丛芦荻,远望像一片绿色的丛林;近看如一竿竿质朴的青竹,伟岸而挺拔,酷似北方的青纱帐。
外婆的老屋,屋基离河浜不足两米,在河岸边种上芦荻,显然意在固岸。
芦荻又叫芦竹,初识这种植物,它的叶子会让人误以为是粽叶,只是比粽叶更细长些。我很喜欢芦荻花,这种水陆两生的草本植物之花。秋日里蓝天白云,微风徐徐,一丛丛淡紫色的芦荻花随风摇曳,将生命的诗意尽情展现。
芦荻花与芦苇的芦花相比,显得立体而有棱角,更具一种硬朗的美。芦荻花有一种可见的颗粒感,飘飞起来就像是漫天的雪,落在枝叶上便能感受到一种雪的厚重。
芦荻,代代繁衍在沟岸、河滩,扎根于贫瘠的土壤中,具有强盛的生命力。它只要有一棵幼小的芽,就可以长出葳蕤的一片;只要一个有生命的根,就可以收获整个绿色的春天。
芦荻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春天抽枝,到冬天就长到三四米高。它的栽培方式也很简单,只要把它的一块根茎或者枝干往河滩边随便埋下或插入,既不用浇水,也不要施肥,只需一场春雨的滋润,就能萌出绿芽和嫩枝。芦荻的繁殖能力很强,就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复苏的根茎会再长出五根、十根、上百根嫩枝,有竖的、横的、斜的,然后拼命地生长。
芦荻始于荒滩,屹立堤岸,经受过无数季风江潮的洗礼与磨砺,形成了自己强悍的秉性,所以芦荻也就成了堤岸最忠实的“守卫者”。
芦荻不如芦苇用途广,在川沙,人们除了偶尔需要,一般都不大规模收割,任凭它们生生不息,成丛成行。也正因为芦荻的长久安静,芦荻丛更容易成为鸟儿的家园。它们以芦茎做床,以芦花为褥,在堤岸边的芦荻丛里筑巢栖居,卿卿我我,形成麇集繁衍的景象。
我曾在外婆栽的芦荻丛中发现过一个硕大的鸟窝,窝里还有几个带着斑点的鸟蛋。儿时的我本想把鸟蛋拿走,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鸟鸣,我抬头一看,是空中飞翔的两只白鹭在鸣叫,我忙把鸟蛋又放下了。
荻竿要比竹竿更轻且有韧性,人们常用它搭建瓜棚架子,也有做晾衣竿、蒸笼屉的篦子;渔翁用荻竿在岸边撑起简易寮棚,夜半提灯寒江独钓;更多的人喜欢冬天收割些芦荻竿和叶留做柴草取暖……几十年来,貌不惊人的芦荻成了川沙人过日子的宝贝。
冬天,窗外北风呼啸,雪花飘飘。屋内,只要在灶膛里添上一把芦荻竿,“哄”的一声火苗窜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后,一股股暖意便扑面而来。而那些埋在泥底下的根茎,第二年春风一吹,它又从地下冒出生命的绿芽。芦荻,不求于人,却又施舍于人,不啻是一种高贵的品格。
然而,后来芦荻在川沙已渐渐难觅。城镇扩张之下,许多村宅拆迁了,杨家港河变成了景观河道,芦荻消失了,但是它不甘寂寞,退守在少有人迹的海塘堤岸边。
不久前,我驱车去了东海边,置身于安静的旷野,终于又见芦荻,那一丛丛摇曳的芦荻,恰似一道绿色的帷幕,将我带回曾经的记忆……
我在海堤旁轻轻地拨开泥层,看到了芦荻那扎得很深的根茎。这一刻,我仿佛读懂了一首诗,一首浸透了绿色的,关于生命,关于秉性的诗。
(编辑:张雪娥)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