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卓玛
来源: 陈柏清 发布日期:2022-06-06浏览(10)人次 投稿收藏

高原之歌(油画)曾征

  一

  她一头蓬松的短发,脸颊瘦削,眼睛像雪域星光,一只手背在身后,大概扶着栏杆,另一只手捏着系在腰间的带子,踮着脚尖靠在窗台上,微微地笑着。夕阳橙色的光斜斜地射过来,将她的影子投在走廊长长的白壁上。“卓玛!”我惊喜地喊道。“醒醒!到普兰了!”在同伴安子的推摇中,我睁开眼睛,原来是南柯一梦。我悄悄移开氧气包,呼吸比先前顺畅多了,车子正在下坡滑行。

  2月的阿里,春天还很遥远。车窗外,连绵的雪山和赤裸的原野在往后奔跑,洁白的云朵像大片的棉花糖,在清澈蔚蓝的天空飘动。

  普兰县位于西藏阿里地区的孔雀河谷,平均海拔3900米,属高寒干旱区。孟加拉湾吹来的海洋季风使这里较阿里其他地方降水量高,河谷湿地成片,物产丰饶。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玛旁雍措就在普兰境内,每到夏季,湖边植被茂密,鲜花簇簇,围绕着蓝宝石般的玛旁雍措,犹如仙境。“这里可以游玩的地方太多了。”安子和司机老王热烈地讨论着,而我的思绪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南京。

  二

  我与卓玛的相识是在南京的鼓楼医院。2008年3月,由于腰部疾病,我已入院半年。有一天,病房来了一个藏族小姑娘,叫卓玛,护士说她12岁了,脊柱问题严重。卓玛穿着一件长长的藏袍,外罩粉色小马甲,小脸上有明显的高原红,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很吸引人。卓玛瘦小腼腆,不爱说话,但遇到有趣的事,她也会咯咯地笑,笑声清脆又动听。

  卓玛的妈妈不在时,她跑到我的床边,问我能不能带她出病房走走。我带她到走廊、一楼大厅散步,还去护士站结识那些可爱的护士,她开心得不得了。她一直跟我说,如果有机会真想去南京的街市上看看。可是没过几天,她便不能到处跑了,因为做了牵引术。为了把脊柱的关节拉开然后矫正,卓玛的头部和脚踝都穿了铁器,挂着沉重的铁砣,她必须躺在床上。也许是水土不服,或者身体原因,卓玛的伤口有一些感染,她疼得小声哭泣,声音压在嗓子底。我听了很难过,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卓玛的妈妈便说,卓玛不要哭,很羞,搞得阿姨睡不了。那低低的饮泣便戛然而止。

  经历过脊柱病痛的人,才知道这种疼痛意味着什么。每天医生来查房检查卓玛的伤口后,会根据拉伸情况决定是否在垂挂的铁砣上加更多分量。我听见纱布揭开时,卓玛的牙齿在打颤。每当这时,我就把脸扭到窗户那边,眼泪悄悄地滴落枕上。只要不是疼得太厉害,卓玛都会跟我说说话,我们隔着一个布帘子,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她的床铺靠门边,南京3月的天气,虽然房间里开着空调,可有时候仍冷得沁骨。她那么瘦弱,术后又不能起床活动筋骨,我怕她冷,想跟她换床,让她到窗边晒晒太阳。她却说什么也不肯,理由是她年纪小、火力强,而且来自高寒区,在家里冷惯了。

  卓玛的家里很困难,她来治病靠的是当地的民政部门帮扶和亲朋资助。医院知道这个情况后,为她减免了将近3万元的医药费,当时还是我帮她写的申请。卓玛的妈妈很感动,见到医生护士就要鞠躬,还送给我一罐酥油茶,可是我只尝了一点就还回去了,我知道那是她们的口粮。

  之后,卓玛提前出院了。临行前,卓玛的妈妈特意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正在经受病痛折磨的我只记得她说家在普兰。

  多年后,我不时会想起那个瘦弱的小姑娘,想起她那明亮的眼睛和咯咯的笑声。不知她现在身体怎样,完全恢复了吗?我曾经打过那个留给我的电话,却没有接通。如今,普兰近在咫尺,我惦记的卓玛,她在哪里?

  三

  宽敞的街道,林立的店铺,普兰的繁华令我惊讶,犹如身在故乡的小镇。虽然这次是陪安子来采风,可我心中一直装着卓玛。这引起了安子的兴趣,她跟我捏着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小卡片,走进普兰的电信大厅。

  当我把卡片递进窗口,并没有抱什么期望。柜台里梳着丸子头的姑娘扫了一眼卡片,笑着说:“可以请问您这个号码的来历吗?”她的汉语流利,眼神清澈,这让我想起了卓玛,她有着同样明亮的眼睛,同样喜欢把“是的”说成“就是”。

  我简单地跟这位姑娘说了我与卓玛的相识经过。她认真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甚至带着一丝顽皮地对我说:“您算找对人了,这个号码就是我们家的,只是现在升级了。您说的卓玛是我小姨家的表姐。卓玛姐姐的事,我早就听说过。”姑娘指指自己的胸牌,“我的汉语名字叫柴小萍。”看我还有些愣神,她说:“我来给卓玛姐姐打个电话吧!”可是没有接通。“卓玛姐姐一定是在车间忙着,姐姐和姐夫有一个粮油加工厂呢!好大的院子!”她用手画了一个大圈,仿佛卓玛的厂子就在眼前。看样子卓玛生活得很好,成了家还有了自己的厂子。我激动地说:“那我们可否去拜访,我想见见她。”小萍说:“好啊,卓玛姐姐见了你们指不定多激动呢!我们先去我的外婆家吧,妈妈和外婆一定也很想见你们。”

  卓玛外婆家的房子宽敞整洁,窗明几净,屋里非常暖和。外婆今年九十多岁了,穿着砖红色的藏袍,手里不停地转着经筒,笑得像一朵金菊花。她的汉语中夹杂着藏语,“孩子们什么也不许我做,希望我活到一百岁,让我多看看新社会的好。”“何止一百岁,您一定能超额完成任务。”我对老人说。

  提起当年在南京的事情,小萍的妈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原来卓玛回来后休息半年身体就康复了,手术很成功,后来她还读了高中。她现在和丈夫经营一家粮油加工厂,他们还有了一个小男孩。卓玛的妈妈也在拉萨开了一家特产商店……

  跟腼腆的卓玛正相反,小萍是个爱说爱笑的女孩。“听说我们这儿要修机场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坐着大飞机来了,就像在拉萨一样。”她的眼睛灼灼放光,仿佛大飞机已经飞在普兰的天空。“我们马上也有自己的桃林了,陕西援建的。过几年我们普兰人吃桃子,都不用到外地采购了,还可以在自家门前看桃花!”

  离开卓玛外婆家,走在普兰平坦宽敞的街道上,我的内心涌现无数动人诗行……小萍突然冲我们喊了一嗓子,“快看!”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个子高挑、穿着金色藏装的女子带着一个小男孩,正在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前张望,难道是卓玛?

  “阿姨!”是我记忆中那略带沙哑的声音!13年后,在普兰,身着盛装的卓玛带着她的小朋友正向我跑来……

(编辑: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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