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发小扎西的电话,邀我到他家做客。他说,家乡山村的变化可大了,修了柏油路,通了网络,建了新房……山村脱贫奔小康了。
离开家乡的山村,不觉已有十多年。我驾上车奔向山村,刚下过一场雪,群山银装素裹,天空湛蓝透亮。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小车在欢快的歌声中,在黑绸带般的柏油路上撒欢。望着莽莽的山峰,儿时出山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那时出山一趟不容易,晨曦刚映亮东山头就上路,沿陡窄的山路摸黑紧赶两小时,天亮时汗流满面地到达小镇。之后爬上大篷车,紧靠车身,紧握车顶铁管。黑胖的司机拉下车后篷布,车内漆黑一团。大篷车牛吼似的开动,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跳舞般前行。车上的人简直就成了簸箕里的豆子,有吐得“肝肠寸断”的,有碰破头的,有挤伤肋骨的……三个小时颠簸到县城,一个个满身尘土,蓬头垢面,几乎无法辨识出是谁来。一路艰辛,山村人因此很少出山。
不觉中,小车驶进山村。以前斑驳的土屋,倾斜的石墙,满是牲口粪便的村道消失了。扑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白墙红顶的藏式两层小楼,楼前是围有绿色栅栏的花坛,水泥路平坦亮净。洁白的墙体上书写着建设美丽乡村的标语,涂绘着反映新农村生活的壁画,山村喜庆祥和。
我坐在扎西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喝酥油茶,吃手抓羊肉,听扎西讲述这些年来山村翻天覆地的变化。扎西问我:“你还想吃啥,如今想吃啥有啥呢!”我咂巴嘴说:“吃糁子稠饭,再来盘酸菜,那味道能香到脑子里。”糁子稠饭下酸菜,是铭刻在内心里的美食。扎西笑呵呵地说:“这饭没有,没人腌酸菜,吃不到那味了。”
不腌酸菜,山村人冬天吃啥菜呀?我瞪大眼看扎西。
儿时,冬天第一场雪后,山村人就张罗着腌酸菜,储藏过冬的蔬菜。天蓝瓦瓦,亮亮的阳光抚照小院,系着蓝底碎花围裙的山村女子手下忙碌,嘴中笑闹,像一群聒噪的麻雀。热气腾腾的大盆前,她们绾起衣袖,露出如藕的手臂,“唰唰”清洗白生生的白菜,绿翠翠的青菜,红艳艳的胡萝卜。南墙根下支起一块大案板,山村女子手下切刀如飞,“咣咣”,白菜、青菜、胡萝卜、辣椒切成筷子粗的细条。捧起绿的、白的、红的细条撒入大缸里,放进盐、花椒、桂皮、大料等调料,撒一层菜,放一些调料。从不搭手厨房活的男人笑眯眯地拿起木榔头,“咚咚”将菜杵瓷实。
太阳西斜,两口大缸的菜码放得冒尖了。男人从河滩里抱来两大块河卵石,沉沉地压在菜上面。半月后菜腌熟,山村人变换着花样享用酸菜。直接当下饭菜,脆脆的酸酸的辣辣的,吃得山村人满口生香;酸菜炖肉,酸菜炖鱼,吃得山村人脑门渗汗;酸菜拌面汤,酸菜面片,吃得醉汉咧开大嘴;酸菜馅饺子,酸菜炒土豆,吃得孩子们小脸红彤彤……寒风呼啸的冬日,一家人围坐在火炕上,白生生的糁子稠饭下红红绿绿的酸菜,那是山里人最舒坦最快意的生活。
扎西看出我的疑惑,拉起我到屋后。向阳的坡地里,一排排明晃晃的塑料大棚,绵延排列。扎西大手一挥:“这是扶贫项目投资修建的高原蔬菜基地,大棚里种蔬菜,种水果,种蘑菇……有了新鲜的蔬菜,谁还稀罕酸菜,那东西吃多了,伤胃呢!”
钻进大棚,红艳艳的西红柿、紫莹莹的茄子、胖嘟嘟的人参果、白亮亮的双孢菇……让人目不暇接。扎西说:“这温棚种啥成啥,村上成立了果蔬合作社,一座棚一年净赚三四万,每家种两三座棚,我们不差钱了……”
下午返城,扎西给我摘了两筐蔬菜、三箱水果,塞满了车后备箱。
酸菜已成为山乡的过去,山乡的日子奔跑在美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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