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盟县龙潭湖景观。新华社记者杨宗友摄
普洱这个地名是伴随着茶香飘到我心里来的,起初还以为那只是一个茶叶的品牌,偏偏不知道还真有一个名叫普洱的地方。井底之蛙,孤陋寡闻,说出来真是贻笑大方。
幸好那只是40多年前的事。当年普洱茶还未能像后来那样赢得大名,那个地区也没引起我更多的关注。零零星星有些印象,听说过那儿地处边陲,属于民族地区,盛产高山古茶。还听说那边四季如春,暖意融融,青年男女围着篝火唱《婚誓》,吹着芦笙谈恋爱,种种妙曼倒是令人神往,但山高水远,无缘领略个中趣味。
多年后,我终于去了一趟普洱。没料想航班需要周转,就把行程挤压得很紧促,好歹总算跟普洱见了一面。那一面很不寻常,印象极其深刻,迅速刷新了我对美丽景色的鉴赏标准。
记得前几年我去到新疆一处有“塞外江南”美称的地方,那边的朋友骄傲地告诉我说,他们的天空蓝得蛮不讲理,鲜花开放得无法无天,当时我觉得那种说法颇有文字机趣,极端夸张却不觉得过分。
然而当我踏上普洱那方土地,才知道世上的美好无以穷尽,正所谓天外有天。普洱人形容天色不如新疆汉子豪放,只是轻声细语地指着天空说,那叫“普洱蓝”。没有用形容词,直接以地名冠之,这才叫天下无二。
普洱的天空确实蓝得无以比拟。不知其他初来乍到者有什么感想,我真以为那片蓝天的背后蕴有种种玄秘,令人心神浮动,遐思高远。品不尽,参不透,疑似天上人间。
再次探访普洱,启程之前做了点功课,才知道这里并不一直叫普洱。新中国成立初期叫做宁洱专区,1955年更名为思茅专区。2003年10月,撤销思茅地区,设立地级思茅市。2007年元月,经国务院同意,再次将思茅市更名为普洱市,沿用至今。可见这个行政地名很年轻,难怪当初我全然无知。
普洱市的面积很大,在云南所有市州里头位居第一,地理位置也非常特殊。从地图上看,普洱市东南与越南、老挝接壤,西南与缅甸毗邻,国境线长达480多公里。全市一区九县之中,有四个县属于边境县,山水与国外相连。这次普洱之行,我们直奔西盟佤族自治县。
西盟县我此前没有去过,但对于这个地名并不陌生。一首《阿佤人民唱新歌》,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就风靡全国。我不仅会唱这首佤族歌曲,还曾在业余宣传队击鼓鸣锣表演过佤族舞蹈。回想起来当时纯粹瞎胡闹,肯定是一顿乱蹦,那会儿压根儿就不知道佤族舞蹈该怎么跳。
新建的高速公路正在进行扫尾工作,我们踩着提速之前的节点赶往西盟,走老公路的时间虽然有点长,倒也有几分为新旧交替作见证的感觉。在云南赶路真的没那么累,入冬已经很久了,沿途却暖阳和煦,草木青葱,每座山峰都有各自的品相,令人赏心悦目。
大巴开始减速,在一个村落的路边停稳,就看见几名佤族姑娘随着一名女子迎上前来,步履款款,彩铃叮咚。姑娘们穿着黑色长裙,袖口及下摆处以粉红色花朵图案点缀,黑底红花,堪称绝配。当中那名女子倒是身着现代汉族服饰,约40岁的年纪,身材小巧,落落端庄。看那样子,我估计她可能是县里的宣传部长,一听介绍,这女子竟然是西盟县委书记杨宇,倒是出乎意料,自惭眼拙。
那天恰逢周末,杨书记不紧不慢地带我们把西盟县城走了个遍。整个县城并不大,特色却极其鲜明,凡视野所及,到处都能看到牛头图案。佤族先民崇尚万物有灵,历来以牛为图腾崇拜。城内街道宽阔整洁,所有建筑成色新鲜,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座新县城。1995年经国务院批复同意,县城开始从靠近边境的西盟镇往现在的勐棱乡搬迁,算下来也就20多年的历史。西盟县城的搬迁,堪称是一次高效率、高质量、高艺术品位的成功典范——地理位置离省会昆明将近800公里,地域如此偏远,居然就与上海、天津、重庆等大城市一道,列入了全国第二批城市设计的试点名单。云南全省入选者独此一家,十分难得,因而被文旅部门誉为云南最美县城。
县城南侧大山怀抱之中有一个湖,名为勐棱龙潭,这个位于海拔1200米高处的热带雨林淡水湖泊在当地被视为一池圣水。那天的歇息处就安排在龙潭湖畔,我们这一行人将日落与朝霞之美尽收眼底,酣畅地享受着这片宁静与负氧离子。
那天晚上,杨宇向我们介绍了西盟县的自然地理、历史渊源、民俗民风,那场景就像跟朋友聊天一样。杨宇对西盟县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规划全然烂熟于胸,行云流水般娓娓道来,让人听得如醉如痴。
这位女性县委书记看似娇柔文静,实则海水不可斗量。2012年,杨宇从省城来到普洱,来到了这座边陲小县。我在脑子里虚构她当年模样,应该是一位非常有文艺范儿的青年女子。还真没猜错,她果然写过一首歌词,“把家人的叮咛收进行囊,用脚步丈量这个美丽的地方……”
杨宇的初心当然不止观赏美丽景色,正如歌词中的誓言,“军令如山,行有章法,奏响生命最美华章”。所谓军令,是指当年立下的脱贫攻坚军令状。
杨宇肩负如山的使命,在连续两届县委书记任上,率领全县干部群众在脱贫攻坚前线摸爬滚打,终于让西盟县退出贫困县序列,摘掉了贫困的帽子。
苦尽甘来,堪称壮举,说来轻松,实则万难。多年前,我在湖南参与过一次扶贫采访。说心里话,那些深度贫困的地区想消除贫困,难度真的不亚于登天。相比之下,地处边远、基础设施落后的西盟县扶贫脱贫之艰难更加不可想象。
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杨宇她们撸起袖子就干起来了,而且还真干成了。如今呈现在我们眼前的西盟县,已经彻底脱离了贫困,走上了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的新征程。从边境到县城,从乡镇到村寨,处处井然有序,时时安宁祥和。
然而对于亲历其中的当地群众和杨宇们来说,那段艰辛历程又是何等漫长。多少个寒冬酷暑,多少次春去秋来,五味杂陈,血汗交加,亦不可胜言。
我们问杨宇,整个扶贫攻坚过程中,最让她铭心刻骨、难以忘怀的是什么,她毫不迟疑地说,是当地的佤族乡亲。佤族人民性情刚毅,心肠耿直,他们对中国共产党的忠诚热爱,是经过了血与火的考验的。说到动情处,杨宇再次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就是威镇边关的佤族首领拉勐。
拉勐这位佤族首领的确令人尊敬。新中国成立之初,他带头剽牛盟誓并亲自剽牛,坚定一心跟党走的决心。之后,国民党残余势力在西南边境策划并发动大规模的“西盟暴乱”,他们威逼拉勐,要他率领佤族乡亲反叛共产党,拉勐严词拒绝。他说,我拉勐剽过牛盟过誓,要一心一德跟着共产党走,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变心。
在杨宇的引荐下,我们见到了拉勐的外孙岩克姆,小伙子古铜面色,膀扎腰圆,精明干练,目光如炬。他现在是西盟县政协主席,肩负党的重托,团结西盟各界人士组成统一战线,既建言献策,又身体力行。西盟县脱贫攻坚能够夺取最后胜利,统一战线在凝心聚力方面绝对是功不可没。
承前启后,从子到孙,拉勐对中国共产党的忠诚信念已经融入后人的血液之中,犹如人体基因一般,世代传承。
我离开西盟的时候,内心竟有点恋恋不舍。后来去到澜沧拉祜族自治县,与老达保村的老少乡亲篝火相聚,不舍之情愈加浓烈。
告别普洱那天,飞机从景迈机场起飞,离地的一刹那,心中竟然还有些牵挂。这方水土的神奇有如天赐,的确值得一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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