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车的灯光，看见前方/父亲骑单车载女儿，慢慢行驶着/他的后背多像一座山/靠在后面的女儿轻搂他的腰，安静又美好/车要开得再慢一些，灯光打得再远一些……愿每一个父亲都载着孩子驶出黑暗/愿万物在此刻都拥有一颗/做父亲的耐心

　　——梁书正诗歌《愿在尘世被温柔相待》

　　《我心满怀人世恩光》是苗族诗人梁书正结束漂泊、回到故乡湖南湘西，潜心思考之后创作的一部诗集。诗集分为三辑：“春风吹走经年的尘埃”“我心满怀人世恩光”“繁花开满世间的枝头”，这是诗人整理往昔，重新认识自我、找回自我，而后再次出发的心路诉说，即溯源——立足——再出发。诗人在不断回归内心、观望生活的同时，放开视野观照外在，抒写世间万物，对生命、人类、自然等宏大主题进行深刻的思考和表达。本诗集入选2020年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

　　“春风吹走经年的尘埃”，吹走的是过往的疲惫，让自己像婴儿般赤裸重生，袒露最真实的自己，“我从母亲的子宫来，需要一个一样干净的世界”。所以溯源是寻根，是向内追问，是从生命起源处重新认识自己。梁书正是在故乡一草一木的陪伴中整理过往，他是幸运的，因为他的“在场”为“溯源”提供了坚实可靠的依据。在诗歌中，梁书正沿着生命的长河，去找寻自己的根，所以他写父亲和母亲。“在田野俯身的母亲，是厚实的泥土”“那在柴房煮饭的老妈妈，是菩萨最新的一次转世”，“泥土”和“菩萨”是对母亲最美的歌颂，那是诗人生命的来源。而《父亲和葡萄》描述的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平凡场景，读来却十分令人感动，午后的温暖和芳香不是阳光和葡萄带来的，而是来自父亲的慈祥所散发出的光芒和凝聚而成的甜蜜。

　　因为寻到了根，所以诗人喜悦，赞颂一切生命的诞生，《经年》《我曾获得一枚鸟蛋》《纸赋》《春望》等无不体现了他对新生的热爱和敬畏；因为溯到了源，心也就定了，于是诗人能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看待生命。诗人从不认为人是世间的主宰，而是坚信一切生命皆平等。他说，人是“草木”“野花”“露水”，也是“垂柳”和“微尘”，来于自然，归于自然。既然人类是自然的馈赠，最终也必将回馈自然，所以“白骨加深群山的苍翠”，所以“一粒粒毛茸茸的青果”无限地靠近“装有骨灰的陶罐”。白骨和骨灰是生命曾经存在的证明，群山因为它们增添了繁茂，而它们也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生命的延续。

　　“我心满怀人世恩光”，怀的是感恩之情，获得的是知足之感，这是一种态度，是寻根之后找到的立足点，是行走于世间的立世准则。“让我回到尘土飞扬人间，多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春风能吹走尘埃，溪水更能洗尽铅华、指明方向，从追根溯源到重回人间，诗人的思想在转瞬间就透彻了。他依然写母亲、父亲，写自然，但言语之间多了更深层次的感恩和赞美。因为自然创造了人类，所以他毫不掩饰地为万物写下《祝福词》和《福地》；因为母亲孕育了“我”，妻子孕育了女儿，所以“我”崇拜和敬畏所有女性，这种情感流淌在《我的荣耀》《秋日赞美诗》《早春》《春天颂》等诗歌的字里行间。因为感恩，所以知足，“如此浩瀚的宇宙/有你，有我，共同活着的欢悦与喜乐”，如此，足矣。

　　在这部诗歌中，读者会发现“鸟窝”“婴儿蜷曲的身子”“苍穹”“弯曲的老妇”，还有孕妇“微微隆起的腹部”等意象，这些意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弧形。这些弧形囊括了人类和自然，它们合在一起，就指向了圆满。它们的时常出现，是诗人真挚情感的自然流露，也是诗人对生命的一种关注方式。

　　心怀“恩光”，所以“繁花”必然“开满世间的枝头”，再次出发的诗人俨然蜕变，获得了一种更为理想的处世哲学。于是诗人心怀天下，他关注巴以战争，关注“战火纷飞的贝鲁特”，关注叙利亚废墟中的孤儿，他祈求苍天，“人间需要一个母亲般的拥抱”。这是他和另一个同样关爱人类的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共同的呼吁，人类的命运从来都不是相互割裂的，因为“人在这个世界的痛苦/并没有什么两样”（吉狄马加《陌生人》），梁书正也说“人类苦难让我沉默”。“倘若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流泪，那就是/在这个星球，还有一个受难的人”，诗人总是“悲伤我的爱还不够深厚”，但他始终相信“繁花终会开满每个人的枝头”。

　　从“回到尘土飞扬人间”，到“走出尘土飞扬的人世”，再到“褪尽尘埃，身轻如羽”，这是诗人“化茧成蝶”的历程，更是对生命轨迹的诠释。它并非遥不可及，而就存在于平凡的世界和人生中，等待一个心怀人世恩光的人用温暖的文字将它拾取，这正是《我心满怀人世恩光》这部诗集的价值所在。

　　（作者单位：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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