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结着阿来多年对黄河溯源实地考察心血的作品《大河源》,日前由果麦文化联合青海人民出版社正式推出。《大河源》是一部兼具非虚构、散文、游记、考察笔记、博物志、科普等多种文体特性的作品。阿来以一个“超长镜头”,带领读者从若尔盖草原到约古宗列盆地,从鄂拉山褶皱到沙珠玉治沙区,一路跋涉到黄河开始的地方,生动展现了黄河源区域的自然景观、人文风物及其所蕴含的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
黄河发源地不仅是一个生态系统的核心区域,亦是文明演进的一个起始点。作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的探源活动是对生态之源与人之来路的探究,同时蕴含着更深层次的象征意义,即对中华民族之路的探索。从这一点来看,阿来寻找黄河源头的旅程是一次生态的探源,也是一次文化寻根之旅,更是中华文明与人类未来的探源。
物事
《大河源》首先是一部具有强烈文学性的科普作品。阿来用“实地考察+跨文体”的形式,多角度一步步进入中华民族“母亲河”最开始的地方,作品的书写对象明晰地指向黄河源,是作家博物志书写的一大收获。
阿来以丰富的历史文献、深厚的科学知识和文学家特有的细腻笔触,描绘了黄河源头独有的、令人神往的自然风貌,同时也写到生活在它周围的人们以及他们所创造的文明。阿来在写作过程中,涉及地理方面参考了国家重大科学考察资料,使作品在知识层面具有科学性和权威性。此外,他还引用了清乾隆年间阿弥达探寻黄河源头的记载这样的历史文献,以及唐代史书中关于柏海往事的记载等,展现了黄河源头在漫长历史长河中的变迁与发展。
《大河源》是一部物的宝典。黄河源头的标志性建筑如牛头碑,远古的石刻艺术,草原上奔驰的用头、只、匹等量词计数的牲口,各种普遍而又奇特的植物,以及黄河源头的山峦、湿地、草甸、湖泊、河流等物象在作品中一一呈现,并且都被阿来精细地描摹。正如著名评论家、作家李敬泽所说,“阿来是一位博物学家”。阿来痴迷于对自然的探知,在写作中常常与物对话,赋予它们灵性和生命。而这样的一种写作姿态,和他一贯强调人类与自然万物平等与依存的生态思维有关。
行走带来新的认知、感受和思考,更带来情感激荡。《大河源》是一部科学性与文学性相结合的作品。阿来以文学的手法对自然景观与人文历史进行细腻的描写,并注入作家的丰沛感情,赋予作品强烈的文学性和丰富的文化内涵。作品以黄河源为坐标,将个体的现实生活、文化记忆与民族的历史交织在一起,构建起一个跨越时空的文化想象空间。在这里,黄河源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概念,而是一个连接天地的空间,一个承载着中华民族厚重文化内涵的精神符号。
人间
博物书写的背后其实是对人的珍视,因为所有的写作最终还是要回到人世间,回到人身上去。正如阿来在该书《后记》中所说,“人与大地,大地与人,本就是互相依存。我写此传,地理层面的自然变迁要写,而民族互动、文化演进更是书写重点。地理与人文,两相辉映,才是一部真正的黄河源传。”
河流源头的科考与保护是一项综合性的生态工程。在阿来笔下,黄河源头的万物与人类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它们在寂静与和谐中相互依存,共同构成了这片土地的生命图景。同时,《大河源》也是一部地域生存状态的演变史。科学行政区划、其他各种现代制度的建立,都在改变着黄河源头的生态系统。阿来也用文字呈现了这一地区脱贫致富的历程——在观念上,人们由单纯的向土地索取到合理开发、注重生态保护的转变等,这是属于“人间”的写作。
地理之外,人文环境也是作品的重要书写内容。黄河源区域位于青藏高原东北部,自古以来,多个民族在这里共同生活,这里既有游牧文明,又有传统农耕文明,还有现代工业文明。阿来通过对黄河源区域深入探访,展现了这一地区独特的地理地质特征以及各民族的文化交融与互动,呈现了人与大地相互依存、彼此映照的关系。阿来在文中用十分客观的笔触记录了黄河源头地区的日常生活,蕴含着对各民族生活的温情关怀。
阿来对黄河源区域爱得深沉,途经很多地方他都久久盘桓不愿离去,“我想再走走看看”。而且经常是一个行程还没结束,他就想到要下一次再来。而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如生态管护员、挤牛奶的牧民、迁徙的河源儿女等,阿来都有着情感代入式的描摹。
阿来笔下的人往往有两种存在模式,一种是作为集体的人类,一种是作为个体的人。作家在处理生态问题时,作为集体的人类如果以一副生物链顶端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是要被批判的;而作为一个孤零零的个体,是无力甚至是无奈的,又是作家深深怜悯的对象。尤其是对作为个体的人的定位,当参照物变成世界、历史乃至宇宙星空这样的对象时,更加能体会到这种情愫。因为在宏观的大背景下,任何个体不过是宇宙和历史切片组成的微小分子。
生命
阿来的写作向来对人性和生命有着深度的揭示和发掘,并在人性书写的基础上有所延展。进入他的生命书写层面,可以看到显著的“亲生命性”,体现出悲天悯人的博爱情怀和高尚的人道主义光辉。
阿来还具有强烈的历史意识,这就决定了他的作品不会只有“现在”这一个维度,而是将现在和过去、未来联系在一起。阿来在《大河源》中钩沉历史,梳理了大量的黄河源区域的历史脉络和文化记忆。石刻、史书、诗歌、传说、歌谣都是历史的载体。通过对黄河源区域历史的梳理,展现了这片土地上文明的演变与交融。
《大河源》将历史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构建起一个多层次的叙事空间。这种叙事方式,打破了传统历史叙事的线性结构,创造了一种更具包容性的叙事形态。在历史与现实的对话中,阿来开启了对文明起源以及人类未来走向等诸多命题的深度思考。《大河源》不仅是一部关于黄河源头的科普作品和博物书写,也是一部对人类起源与未来进行深度哲思的作品。寻找黄河的真正源头,既是科学意义上的,也是哲学意义上的,更是生命意义上的。概而论之,阿来所做的其实就是一件事,寻找生命的来路与归途,这是属于人类的,也是属于世间万物的。
阿来在写作中善于细节的精雕细作,对一面远古石刻、一株普通的植物、一群生态巡查员、一个普通的牧民、一段在山谷间迂回穿行的河流、一条荒废的驿道,他都有写不尽的文字和抒发不完的情感。悲天、悯人、惜物,构成了阿来写作的核心主题与追求,这也决定了《大河源》是一部用双脚丈量土地而孕育出来的作品。
阿来对各种文体的驾驭可谓游刃有余,小说、诗歌、散文等无一不精,而近些年阿来的非虚构写作也收获颇丰,这次推出的《大河源》在文体上又进了一步,这是其文体版图的进一步开拓。
(作者系《当代文坛》杂志社研究员、青年评论家)
(编辑:魏妙)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