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春节，中国电影票房纪录再次被刷新。一部动画电影在短短几天之内迅速登顶，成为中国影史票房冠军，并且还在不断攀升之中。这部电影就是《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电影总票房破百亿。而早在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1》）就曾用超50多亿票房和绝佳的口碑,创造了中国动画电影史上的票房纪录和高光时刻。

　　近年来，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素材来创作动画电影，成为一种常见的现象。《姜子牙》《白蛇：浮生》《西游记之大圣归来》《长安三万里》都是如此，并且都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哪吒”系列电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影片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基础，在创作中对素材进行汲取、改造和推进，从而形成自身独特的艺术世界，进一步丰富了现代中国文化精神。

哪吒故事与形象，凝聚着广大民众的情感、渴望与智慧

　　哪吒这个名字进入普通中国人的生活世界，还要从宋元讲起。

　　宋元时期，商品经济发达，大小城镇都有为民众提供娱乐的瓦舍勾栏，其中演戏与说书尤为受到欢迎。而这两者都需要大量故事，哪吒就是在这个时期进入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

　　大多数人认为，哪吒是随印度佛教传入；还有些人认为，印度佛教的哪吒也是从波斯战神努扎尔改造而来的。在佛教经典中，哪吒是毗沙门天王的儿子，传入中国后被视为佛教的护法神。但是到了南宋，哪吒的形象和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改换门庭”变为道教的神灵。

　　这个改变要从本来与他毫不相干的一个人说起，这个人是唐代名将李靖。

　　唐朝军中信奉毗沙门天王，传说毗沙门天王曾在安西城显圣，帮助唐军击败吐蕃军，因而被尊为唐军保护神。而李靖作为名将，因其辉煌功业与英雄事迹，在民间被尊为道教上仙，唐代时各地都建庙祭祀他。

　　到了宋代，名将李靖与唐军保护神融为一体，李靖也就成了佛教的毗沙门天王。这样，原来在佛教中是毗沙门天王儿子的哪吒，就成了李靖的儿子。不但如此，这一时期的故事里还出现了哪吒“剔骨还父、析肉还母”的经典情节。

　　明代，哪吒故事发展到高峰，起关键作用的是《西游记》和《封神演义》。

　　在《西游记》中，哪吒从佛教护法神的凶恶夜叉形象变为一个相貌清奇的童男。他是托塔天王李靖的三太子，被玉帝任命为三坛海会大神，统领天兵天将。《西游记》中的哪吒能力超群，脚踏风火轮、操纵乾坤圈，还能变化形像，变做三头六臂，手持六般兵器与孙悟空大战，后来还帮助孙悟空收服了牛魔王。

　　《封神演义》是哪吒故事创作的高峰，它融合大量民间传说和历史元素，创造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商周交替的大背景中，哪吒是灵珠转世，背负扶周灭商的天命。在这个大框架下，作者构思了怀胎三年而生、闹海、杀敖丙、杀石矶娘娘、剔骨还肉、莲花复生、与父亲决裂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塑造了性格鲜明的哪吒形象。

　　在民间流传的故事中，哪吒不但具有各种神奇的能力，更以快意恩仇、勇敢无畏，凸显一种叛逆与张扬的个性，赢得大众的喜爱。

　　1979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出品的动画片《哪吒闹海》，成为几代人心中的深刻记忆。这一版动画片同样对哪吒的故事进行了符合时代的改编。影片中，代表人民群众的哪吒对抗侵犯人民群众生命与利益的龙族，善恶之间，泾渭分明。在哪吒与龙族的冲突中，我们可以看到古老神话故事与现代人格特征的结合、看到传统文化的延续与创新的交织。

　　哪吒故事的历史演进，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包容性和创造力，是中国传统文化旺盛生命力的生动缩影。叛逆勇敢、重情重义的哪吒，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受欢迎的传说英雄人物之一，凝聚着广大民众的情感、渴望与智慧。

创新改造，不断充实和提升哪吒的寓意和文化内涵

　　从可望不可及的天神，到人人可亲的吒儿，哪吒承载的反抗精神和时代精神，在文学影视作品中不断得到延续和强化，而尤以在2019年和2025年“哪吒”两部系列动画电影中达到高峰。

　　影片导演饺子说，哪吒是“挺叛逆的一个少年英雄”。以这一传统形象为基础，他将现代精神融入电影之中，创作了一个新的哪吒故事。

　　《哪吒1》一开场就通过一场阴谋，将哪吒设定为魔丸托生。元始天尊用天元鼎将混元珠炼为代表仙的灵珠和代表魔的魔丸，并设下天劫咒，预定三年之后以天雷将魔丸消灭。由此哪吒陷入了自身魔性，以及三年后将被消灭的命运之中。

　　导演饺子说，他的创作主旨是：“打破成见、扭转命运。”在《哪吒1》中，哪吒所要打破的就是对自身魔性的成见，扭转自身被毁灭的命运。

　　在“哪吒”系列电影中，哪吒的叛逆精神被巧妙地改造为对自身魔性设定的不服从，主创借着哪吒之口，喊出了经典台词：“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算。”这些台词表明了电影对自我作为道德主体的强调，赋予个体以一种高贵的权力，就是改变自身本性的自由，所谓“善恶自在人心，而非天生定数”。

　　正是借着魔丸托生这一设定，使得哪吒的叛逆更为鲜明、合理而且深刻。《哪吒1》将中国传统神话中顽童“剔骨还父”的传奇悲情叙事，转化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强烈自主意识和反叛精神。这种重构既保留了哪吒“反抗命运”的核心特质，又融入“亲情”等动人情感，带给观众强烈的心灵和文化共鸣。

　　随后电影为哪吒寻找了一个全新的友情元素，就是灵珠托生的敖丙，两人虽然一仙一魔，但是却出于共同的混元珠，这个设定为哪吒搭配了一个天然的搭档。两人在斗争与交往中友情不断增长，最终在天劫咒发动时，依赖敖丙的拼命相助，虽然两人的肉身被摧毁，但魂魄却得以保存不灭。

　　强化重视亲情、友情等中国传统伦理价值观，是导演对哪吒故事的创新改造。影片有意识地剔除了现代大众难以接受的剔骨、削肉等内容，代之以爱与温情，为哪吒对抗自身魔性与天命提供助力。哪吒在时代不断演化的过程中不断人格化，身上包含了很多中国人的情感色彩，这些充实和提升了哪吒的寓意的文化内涵。

彰显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和现代价值

　　5年之后的《哪吒2》，依旧延续“打破成见、扭转命运”的创作主旨。

　　不过，《哪吒2》中，哪吒要打破和扭转的，不再只是个人的自我困境，而是整个乾坤的不公平秩序。《哪吒1》中那句经典的台词“我命由我不由天”，进化为《哪吒2》中的“若天理不容，我便逆转这乾坤”，从关注个体的本性与命运，推进到关注神话宇宙的整体秩序。

　　在《哪吒2》的前半部分，通过哪吒的打怪升级，导演向观众展示了仙界所构建的乾坤秩序。作为神话乾坤的统治者，阐教构建了乾坤的基本秩序。秩序的顶端是以无量仙翁为代表的阐教高层，他们自称仙界，统治着乾坤。下面是人界和妖界，而他们的敌人则是魔界。

　　从仙、人、妖、魔的名字设定就可以看出，这个秩序同时也是一个道德评价体系。这个评价体系以仙界为中心，根据仙界的标准来对不同的群体进行定位。仙界道德更为纯洁高贵，而妖与魔必定道德低下、野蛮卑劣。在仙界的掌控之下，这些观念看上去理所当然，成为人们心中牢不可破的成见。电影借申公豹的口叹息说：“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电影后半部分，导演用一场阴谋揭开了仙界统治的秘密，暴露了仙界以及他们所制定的秩序的真相，哪吒喊出了这个真相：“什么神仙妖魔，不过是禁锢异族命运的枷锁。”最后关头，众妖团结起来，助力哪吒成功推开了禁锢他们的天元鼎，迫使仙界退回玉虚宫，打破了这个看上去牢不可破的秩序，扭转了在这个秩序中自身必将灭亡的命运。

　　无畏、自我、爱与团结是扭转命运的关键，也是哪吒成长的印记。在保留传统文化精髓、赋予新的时代内涵创新演绎的过程中，哪吒的形象焕发了新的生命力，这个叛逆、正义、勇敢、担当的少年身上，隐藏着很多中国人的精神密码，映射出千千万万中国人心灵深处的精神内核。

　　角色在成长，故事也在发展。传统故事在历史中萌芽、成熟，也在现代生活中不断创新推进，产生各种新的艺术形式。电影是导演自身的投射，有人评价导演饺子“就是哪吒跟敖丙的合体”，电影也是集体智慧与汗水的产物，“赌上了动画人的魂”。电影最后还需要观众的参与，观众从电影中获得感悟，也将自身的情感投入其中，从而将一部电影转化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与记忆。传统在此发展、创新，融入时代之中，成为新的时代精神，并且汇集成为更大的新的传统。

　　《哪吒2》目前已在全球多地上映，包括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和菲律宾等国家和地区。此前在美国洛杉矶的首映礼上，两个美国小朋友塞娜·约翰逊和凯·约翰逊说，他们曾在2019年观看过《哪吒1》，并对哪吒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中国神话少年角色念念不忘。并表示，“哪吒”系列电影不仅故事引人入胜，更让他们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期待未来能看到更多中国影片，进一步领略中华文化的魅力。

　　“哪吒”系列电影的探索，生发于古今文化传承创新、中外文化交流融合的文化场域，成为蕴含时代精神的新创作。它的成功，彰显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和现代价值。　

（作者单位：山东社会科学院）

2月11日，在澳大利亚悉尼，观众在《哪吒之魔童闹海》巨幅海报前拍照。新华社记者　马平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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