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至秦汉时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重要时期,“中国”“华夏”等观念产生并得到广泛认同。秦人的“东移”与汉人的“西进”,构成这一时期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的两条重要线索,甘肃地区是这段历史的重要发生地之一。秦人“东移”,从今甘肃天水、陇南出发,凝聚西北各民族,融合秦人、西戎和周人而成新秦人,此后又不断“东移”,积极融入华夏,直至秦始皇统一中国。汉朝建立后,经过约六十年休养生息,恢复了国力,到汉武帝时,北伐匈奴,经略河西,并以此为基础开拓西域,开通丝绸之路,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进入新阶段。
“东移”:秦人的主动进取
先秦时期,甘肃地区“三交”历史的首要推动者是秦人。秦人源于东夷“商奄之民”,到殷商后期,秦人先祖经过多次迁徙,到达西戎之地,在此扎根,并成为商纣王的盟友。周武王伐纣之后,秦人陷入衰微期,但周人与西戎关系紧张,为秦人再次崛起提供了契机。西戎是活跃在今甘肃东部、宁夏和陕西北部的半农半牧族群,与周人交错分布,经常侵掠周人聚落。西周中后期,周王室统治逐渐衰落,更加疲于应对西戎的袭扰。周孝王封秦人先祖非子为王室附庸,“邑于秦”。后来,周宣王封秦仲为西陲大夫,扶植秦人成为防御西戎的前沿屏障。直至犬戎攻破镐京,周王室被迫东迁洛邑,周平王提升秦为诸侯,使之继续抗击西戎。
周王室东迁对秦人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失去周王室作为后盾,秦人抗击西戎更为艰难,但周王允诺“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秦人也有了更大的动力。今甘肃陇南礼县周边是秦国早期的都城,大堡子山秦公墓就是秦人被封为诸侯立国后其君主的高规格墓葬,秦人“东移”即以此地为起点。
秦人“东移”涉及“和合西戎”与“融入华夏”两方面。与西戎的竞争是秦人生存的首要问题,秦人通过战争、联姻、结盟及经济文化交流,实现了“霸西戎”。《史记·秦本纪》记载,襄公元年(公元前777年),“以女弟缪嬴为丰王妻”。丰王是西戎一个部族的首领。到秦穆公时,重用西戎贤才由余,“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很多西戎部落臣服于秦,接受秦的统治,但秦并未直接置县进行管理,而是设置“臣邦”,保留其君长君公的地位。在出土秦简中,多见“臣邦君长”“臣邦君公”字样。《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咸阳有不少“戎翟君公”。陕西宝鸡益门秦墓出土的兵器、工具和马具,多呈现秦人与戎狄混融风格。甘肃马家塬遗址是战国晚期西戎的贵族墓地,出土了奢华的随葬品、制作技艺精良的马车,是秦文化、北方草原文化、西戎文化等融合的产物。
马家塬战国戎人贵族墓葬出土的马车(复制品)。 来源:张家川回族自治县人民政府网站
周王室东迁后,仍有很多周人遗留在宗周区域(西周王都所在的丰京和镐京地区)。秦人与西戎长期互动,在生产方式上农牧兼营,但更偏重畜牧业,而周人主要从事先进的农耕生产。《史记·秦本纪》记载,秦文公东迁,“收周余民有之,地至于岐”,大量周人成为秦国治下的百姓,秦人与周人的交往交流交融进一步加深。秦国设置上畤和下畤,分别祭祀黄帝与炎帝。对黄帝与炎帝的祭祀,是周秦一体在祭祀仪式上的体现,表明秦人与周人已经高度融合。总之,秦人主动与西戎、周人互动融合,新秦人逐渐出现。
秦人逐渐强大,目光始终朝向中原地区。到了春秋时期,中原诸侯形成“诸夏”“华夏”的认同意识,秦国被认为是“僻陋戎翟”“杂戎狄之俗”。但秦人积极进取,不断东迁,在西周故地吸纳周人,接受华夏礼仪文化,与诸侯会盟,任用中原人才,主动融入“华夏”之中。从秦穆公开始,秦国频繁参与中原诸国的盟会,接受并遵循周礼秩序。战国时期,秦国与“战国七雄”中的其他六国通婚,积极任用六国人才,主动吸纳中原文化,在文化和社会心理上均已融入华夏。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的秦王朝,并非仅凭军事强力拼合成的,而是建立在秦人几百年“和合西戎”及“融入华夏”的认同基础上。
汉朝建立后,中原农耕地区与北方草原地区的互动成为时代主流。平城之战后,汉朝与匈奴和亲。《史记·匈奴列传》记载,汉文帝曾说:“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双方基本上维持着和平局面,汉朝得以休养生息,为下一阶段的发展做准备。
“西进”:汉朝的必然选择
游牧经济具有脆弱性与单一性,对农耕经济的依赖性较强。面对匈奴越来越频繁的劫掠、越来越多的和亲物资要求,汉武帝决心彻底解决匈奴问题。对付匈奴的战略最关键的部分是经营河西,隔绝羌胡。由此,“西进”成为汉武帝的必然选择。
秦汉之际,青藏高原分布着羌人,河西地区分布着月氏和乌孙,草原中部是匈奴,东部是东胡。匈奴冒顿单于打败月氏和东胡,整合草原各部族,建立了强大的政权。匈奴政权一方面与青藏高原上的羌人联合,使西北连成一片,对陇西、关中构成严重威胁,另一方面设置僮仆都尉控制西域,获得贸易之利,并从西域绿洲获取大量物资。
在这种局势下,汉朝占据河西地区有三个方面的意义:首先,打败盘踞此地的匈奴休屠部和浑邪部,削弱匈奴的力量;其次,控制羌人与匈奴联络的通道,隔绝羌胡,避免羌人与匈奴联合,减轻西北地区压力;再次,以河西为基础能够进一步经营西域,夺取商贸路线,切断匈奴的物资供应,断匈奴之右臂。
经营西域的军事行动,给河西地区的开发带来了强劲动力。河西走廊是中原与西域沟通的孔道,同时又面临匈奴与羌人南北两面的威胁。汉朝为了保障这条通道的安全,在河西修筑亭隧塞防、屯田移民、建城设郡。随着河西地区的发展,这里渐渐成为汉朝经营西域的指挥中心和后方基地。汉代名将李广利第二次远征大宛时,有六万军事人员,大量负马私从者,还有不计其数的后勤转运者,牛十万、马三万,驴骡骆驼以万数,汇集于此。汉朝把大量的人力、物资从各地抽调到这里,这种经营和投入的力度可以说是空前的,河西一时成为焦点。
河西地区既是文化通道、经济通道,也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场所。政权虽然更迭,但河西从来不会荒芜。向西域迁徙的月氏、乌孙有一小部分人留下,被汉朝迁徙到五属国的匈奴人也有一部分留下,加上祁连山区的羌人、大规模移民而来的汉人、在贸易或出使途中散落的西域人,使河西成为各民族共同生活的地方。
总之,先秦至秦汉时期,秦人的“东移”与汉人的“西进”,构成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的两条重要线索,前者主要在天水、陇南,后者主要在河西地区。把握这两条线索,有助于更加系统地理解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
【作者系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本文系甘肃哲学社会科学重点项目“早期秦文化与甘肃地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历程研究”(项目号2023ZD009)阶段性成果。】
(编辑:海宁)最新新闻
专题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