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村头的巴扎更热闹了。穿着羊毛靴的牧民牵过一头绵羊，绵羊全身雪白雪白的，雪落下时，竟分不清是雪花还是羊毛。裹着大衣的妇女，精心摆弄货架上的衣服，笑吟吟地招呼顾客。坐在花毡下的老人，正专注地缝制羊毛毡子。还有个小女孩，倚靠在装满大白菜的皮卡车上，用手捏着围脖上的花朵玩……雪在空中静静地落着，就如地上的人慢慢地走着。岁末之际，巴扎上的人越来越多，商品也越来越丰富。

　　从村头走过，雪落得更快更大了，整个天地白茫茫一片。我心里莫名兴奋，长长地吸口气，仰起头任由雪花飘落，融化在脸颊。原本安静的雪，突然欢腾了，你追我赶的，纷纷朝我眼前的巴扎飞来。

　　巴扎是维吾尔语，集市、农贸市场的意思。在新疆南北的城乡各地，差不多每个乡镇都有巴扎。位于218国道旁的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新源县则克台镇，因为交通便利，每周一、三、五是巴扎日。我所在的铁木里克村的巴扎日是周五。每到周五，这里的市场，人流、车流密集，显得热闹非凡，可谓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这时候，我和其他单位的工作人员，就联合到村头给大家宣讲文明交通、安全用电等生活中常见的事儿。

　　穿过巴扎口往里走两步，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小型皮卡车，车里摆满了白菜，还有少许的甘蔗、萝卜、砂糖橘和红柿子，都是些应季蔬果。那绿衣白芯的大白菜，光看一眼，就能掂量出有好几公斤重。我在喧闹的叫卖声中，听到了刘大姐的声音：“卖白菜喽，新鲜的大白菜。”只见她一边在腰间系上厚围裙，一边扯着嗓子推销自家白菜。路人们一见，一窝蜂地围过来。我想，这壮实且新鲜的白菜，怎么都不愁卖吧？认识刘大姐是在半年前的巴扎上，那时还不到白菜播种季，可刘大姐并没闲着，总会在适当时机卖些物美价廉的东西。有一次，她小小的皮卡车上装满大青芒，乡亲们没见过这么大的芒果，加之价格实惠，都抢着买。后来几个月就很少在巴扎见到她了，应是在地里忙着夏收、忙着复播冬白菜。

　　铁木里克村多是哈萨克族聚居，老家在河南的刘大姐，虽是后来跟着父母迁来的，且说话带河南口音，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与农牧民交流。不管她的哈萨克语说得如何，他们总能彼此理解对方表达的意思。有时只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领悟到对方心意。刘大姐今年40岁有余，爱人在外地打工，大儿子在县里上学，小女儿在自己身边。她每天凌晨开着空空的皮卡车去县城，回来时车斗里装得满满当当，什么都有，瓜果、树苗、花卉、种子，还有锅碗瓢盆等家居百货。

　　我问一直在忙活的刘大姐会不会太累，她摇头说不累，随即发出爽朗的笑声，每次我都被她的笑声感染。告别时，刘大姐要送我一棵大白菜，我也直摇头，边付钱边夸赞这白菜老攒劲了，整个巴扎就你家的白菜最好。

　　我拎着两棵比西瓜还重的大白菜，继续朝巴扎深处走去。几步远后，看见有卖花毡的。毡子摸着十分紧实，一看就是纯羊毛，用手工擀制的。毡子上的布绣样式丰富，色彩绚丽，以黑、深蓝、墨绿三色打底，绘有牛角、石榴花、树叶和几何图案，搭配红、黄、绿等明亮色彩，再以浅色调修饰、勾边，极具新疆特色。我走向前，竟看到老朋友热合曼和他的母亲。印象里热合曼以放牧为主，怎么卖起了羊毛毡？他看到我后侃侃而谈，说自己不仅要放牧，还要做生意。我扑哧一笑，连说“了不起，了不起”。

　　确实，正值中年的热合曼，是村里公认的“有头脑”的人。那年，他因家里困难主动放弃上大学的机会，但并未落下学习，一直在钻研各种知识。诸如家里的牛棚、羊圈夏天怎样才能不招苍蝇和蚊虫？冬天出生的牛羊幼崽怎么温暖度冬？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了他的各种养护方法，他家的牛羊长得更壮、更结实。他的母亲有一双刺绣巧手，家里的羊毛质地好，很适合做羊毛毡。热合曼立即申请助农贷，趁势扩大牛羊饲养棚，开了间小型花毡作坊，利用各村队巴扎日的时间差，到各处推销母亲做的花毡。他转头看向我，眼里带着笑，“兄弟，咱马上也做电商了，专卖手工毡子。”这一刻，他明亮的眼里透出的自信光芒，让我觉得整个巴扎都安静了，仿佛只剩雪花在空中纷纷扬扬。努力对待生活的人，总会激励到我，我期待他和更多人一起过上更好的生活。临走前，我笑着和老朋友挥手告别：“热合曼，嗨一热特克勒，阔西（哈萨克语，“加油，再见”的意思）。”

　　转身时，雪花恰好落在我眼前。洁白的六边形雪花，不停地旋转和飞舞，一时间连我的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尽管我一手提着白菜，一手抓着毡子。快走到村头时，空气里飘满饭香味。一口铁皮大锅里，腾腾升起白色水蒸气，让人感到全身都变得温暖；铁架上摆满吱吱冒油的烤串，色泽诱人，香气扑鼻，令人不禁咽口水。从这复合的香味里，我能轻易分辨出抓饭、烤肉、薄皮包子、熏马肠、马肉那仁，不禁感慨，在乡里工作生活，收获真不少。我轻车熟路地走到叶尔肯大叔的摊位前，要了三串烤肉、一个烤包子、一碗热奶茶，然后和他唠起家常。年近六十的叶尔肯，靠着勤奋的双手，硬是让一家4口过上了殷实、富有的生活。我安静地坐在凳子上，抬头看飘着炊烟的摊子，看各式各样的物品，看飞舞的雪花，看逐渐灰白的屋檐，还看巴扎上来来回回的人。

　　我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随手转发给朋友。朋友回复消息，说好有烟火气，大包小包的，都是满载而归。是啊，县上对各乡镇农贸市场、百货巴扎、供销社进行改造，每次赶巴扎、逛供销社，买到自己喜欢、实用的东西，我总是很快乐。巴扎给乡村生活增添了一份更接地气、更具情怀、更有温度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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