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季,老家豫中农村的野地里、沟壑边,地黄的嫩芽悄悄地从土壤里钻出来,贪婪地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紧贴着大地一圈一圈地生长。没多久,地黄的叶子便变得厚实油绿,充满生机与活力。
到了仲夏时节,地黄中间长出一根长长的茎,格外醒目。不久,茎的顶部对称开出紫红色、毛茸茸的花朵,状如喇叭。清晨,若是采上一朵带有露珠的地黄花,将那凉甜如蜜的露水,“吱”一下吸进口中,顿觉耳聪目明,引得小伙伴们竞相效仿。豫中一带的人们为地黄花起了一个生动形象的名字——“蜜蜜罐”。
秋去冬来,地黄叶在寒风中渐渐枯萎,它的根有的被采药人挖走,有的被深深地埋在黄土里,成为来年的种子,静待春回大地,进入下一个轮回。
野生地黄的生长周期大致如此,而人工种植地黄则复杂得多。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家种植了半亩地黄,那种地黄、收地黄、炕地黄的场景仍记忆犹新。
记得父亲把淘来的地黄根茎折成四至五厘米的短节,略微风干后,在田里按行距30多厘米、株距20多厘米的标准挖下一个个浅浅的坑,然后把折好的地黄茎放进坑里,盖上土,最后再浇上水。一天工夫,紧赶慢赶才把半亩地黄种完。
大约一个月后,地黄苗一窝一窝地长出来,父亲把弱苗薅掉,每窝只留下一棵健壮的苗,说这叫“丢车保帅”。又过了两个多月,地黄叶子中间生出长茎,茎上抽出了很多花蕾。我想这回可以每天美滋滋地品尝“蜜蜜罐”了,没想到,父母却把花蕾掐掉了。那时我们姐弟年少无知,以为父母是在伤害生灵,孰不知这是为了不浪费营养,收获更多地黄。
秋分前后,我们拿着䦆头在地里刨地黄。地黄的模样与生姜相似,我忍不住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那味道说甜不甜,后味还有一点苦。我问父亲:“这难以下咽的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解渴,种这干啥?”父亲停下䦆头,慢悠悠地给我讲起了地黄的故事。
传说唐朝初年,黄河中下游一带瘟疫肆虐,不计其数的百姓命悬一线。一位县太爷在神农山药王庙祈求神佑,得到了一株形似山萝卜、颜色微黄的草药,这便是地黄的前身。送药人称其为“地皇”,寓意皇天赐药。县太爷命人赶紧上山采挖,用此药挽救了无数百姓的生命。
“地黄是清热凉血的良药,又是滋阴生津的佳品。鲜地黄清热凉血,熟地黄滋阴补血,对热病后期伤阴、阴虚发热、内热消渴及阴虚肠燥便秘有显著疗效。”听了父亲的讲解,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地黄原来是中药材,既可以治病,还可以卖钱。
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是我在烘烤地黄的过程中自作聪明,引发的一场“事故”。彼时,我们为把收获的生地黄变成干地黄,专门搭建了一个小火炕,把生地黄放进火炕里慢慢烤,让水分尽快蒸发,这就是炕地黄。那年炕最后一批生地黄时,父母不在火炕边,我嫌火小,觉得这样烘烤太慢,便给火膛里加了几大把柴。火势陡然增大,熊熊火苗把炕里铺放地黄的荆条席点燃了,一席生地黄被大火烧成了面目全非、黑不溜秋的炭棍……时隔多年后,想起自己当年的鲁莽和愚蠢,我仍懊悔不已。
光阴荏苒,在地黄一茬茬的生长中,我也步入中年。近年来,我迷上了中医养生,一次在《神农本草经》中看到:地黄“味甘性寒,主折跌绝筋,伤中,逐血痹”,可见先人对地黄药用价值认识之深。
这些天,我在家乡田埂上又看到无数不起眼的地黄苗,想起我与这些小生命的过往。正是这些其貌不扬、默默无闻的小东西,滋养着我们,帮助我们祛除疾病,使我们生生不息。它们虽平凡,却承载着大自然最朴实的馈赠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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