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是杨志军的血脉故乡和精神宿地。数十年间,他孜孜不倦地开掘青藏高原的文学故事,描绘这里的历史风采和审美情致,使之自成一片小说天地。这份守望与坚持,实在令人敬重。
他的长篇小说《雪山大地》(作家出版社2022年12月出版),入选中国作协“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和“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小说以父亲20世纪50年代深入沁多草原、调查牧民生活为主线,情节几乎贯穿了雪域高原上生产、教育、商业、医疗、环保等一系列内容,巨细靡遗地记载了诸多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事件,在描摹雪域高原沧桑巨变的同时,全景式展现了一部边疆地区的发展史、一部牧民生活的变迁史、一部雪域高原建设者的精神史。
小说中,父亲偶然结识了角巴德吉、桑杰等藏族牧民,他们身上具有藏族人特有的康健与洒脱,性格热情却有些执拗,为人善良而不失智慧。此后,三人驰马穿梭在大地原野,携手踏上了建设草原的漫长征程。父亲为报答桑杰妻子的救命之恩,将她患聋哑病的儿子才让接到市里治疗,让新一代草原儿女们健康成长起来。种种因缘际会下,“我们家”成为一个汉藏交融、上下三代的大家庭,彼此间凝聚了情同手足、骨肉相连的情谊。
作为第一代草原建设者,“我”的父母是“难得消停的人”。数十年来,父亲做过科长、校长、牧民、经理、副州长,团结众人办学校、建医院、盖房子、开公司、修公路、迁新城;母亲从市医院主动来到资源匮乏的县医疗所,再深入麻风病人聚居的生别离山,用医者仁心拯救了无数病患。回首父辈的人生之路,他们的生活是筚路蓝缕的无怨无悔,不图名利的诚意诚心。近半个世纪的光阴中,时代的巨变、命运的遭际,足证改革之路的艰辛和曲折。然而,父母的选择将人生意义与家国理想、道德责任和理想激情紧密相连,展现了先行者群体的伟大品质。在父辈感召下,“我”、才让、江洋、梅朵等一代新人经历了“激情燃烧的成长岁月”,自觉成为理想主义的继承者。可以说,这代人的历史贡献,不仅满足了建设现代化国家的迫切需要,更为草原人民的幸福生活绘制了蓝图远景。
直面时代风云的急速变幻,杨志军力避宏大叙事的空洞,调动起数十年间的生命体验,扎根在牧民家庭生活样貌与思想观念的真实变迁,以扎实绵密的生活细节,出虚入实的诗意笔墨,刻画了雪域高原的牧场风光、藏地文化的民族风情。纵然时代巨变贯穿全书,但人性世界的交集体现于生命情感的领域。身居天寒地冻的雪原荒野,人们更需要心灵抚慰和精神滋养。正所谓“羊铜牛银马黄金”,骏马和藏獒是牧民的忠诚伙伴,歌声与舞蹈是心灵的永恒财富。小说里首部颂歌中的一声声“扎西德勒”,可谓诉尽了作者对灵魂故乡的深情礼赞。
《雪山大地》是深具理想气质、充沛浩然之气的写作。作者沿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立足于文学的人文立场,延续着关怀生命的文学传统。对“人”与“自然”的关心,始终是他持续写作的内在动力。正如全书关于牧民生活、生态保护、和谐发展等现实命题的反复辩证,饱含深情的忧患意识,蕴含了一位作家对生命的守望,对真和美、信与爱的持守。综观全书的艺术品质,其文学叙事和山乡巨变的时代图景相接轨、人物命运同家国天下的发展历程共始终的创作题旨,以及字里行间激情乐观的温情叙述、昂扬奋发的时代精神,不难让人联想起社会主义经典文学的艺术光芒。这不但在杨志军藏地写作中具有标志性意义,更是他对新时代文学的价值立场及风格质地,给予了全新的发现、肯定和诠释。
面对草原建设者的精神遗产,《雪山大地》诚为其树碑立传。虽然一代人的身影已然远去,“但远去的不一定是必然会消失的,我们能看得见,无论有多远,无论在哪里,我们都能看得见”。沁多城、阿尼玛卿草原、丹玛久尼自然保护区……数代建设者的功绩,一如雪山大地上迎风飞扬的洁白哈达,又如漫山遍野的空气、雨露与种子,终将播撒在每一位后继者的心田。
小说结尾,正当一切故事在“我”的记述中圆满落幕时,未完结的故事却导向了通往未来的开放状态。这条崇高庄严的精神天路,写满了一代人的跋涉履迹和心路历程,前行者的身影犹如雪山大地一般雄壮灿烂、永驻人心。作为见证人和记录者的杨志军,必将继续行走在神圣、素洁的旷天大野,与千百万同胞共沐雪山之光,持续讲述着大草原上曲折不尽的故事。他依然在海拔最高的大地,在爱与生命的制高点,努力攀登“人”的文学高峰。
(作者:施展,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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