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东来 (中国画) 黄山川
我有一个会讲书的父亲,《增广贤文》里的名言警句,他经常脱口而出,在我们的少年时光里,不知回旋了多少遍;章回体小说在他的渲染中更是充满魅力。于是,一颗爱读书的种子在我幼小的心里生根发芽。凡遇书,如遇故旧。
对于幼年的我,小人书的诱惑力绝不逊于几块硬糖。跟父亲一起在街上逛,我总会在摆着小人书的摊前流盼。上世纪70年代,父亲一个月大几十元的工资,虽说可以令全家人衣食无忧,但也基本上没有结余。父亲平素花钱仔细,但从女儿眼里读出了喜欢,于是,他毫不犹豫就买下几本。回家的途中,我一路蹦跳着,表达自己的欢喜雀跃。
父亲在家的日子,我和妹妹会把他的竹躺椅搬出来,再泡上一杯酽酽的茶。然后,我们各自搬把小椅子,围在父亲身旁,仰着小脸,听父亲说书。他说的是《隋唐演义》《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
超凡的记忆力,加上灵动的语言,父亲讲得绘声绘色。他说的故事有的来自他听的说书,有的则是他读过的古书,经由他再次演绎,变得更生动了。父亲说的古战场上的打斗场面,至今令我记忆犹新。先是排兵布阵,阵前叫阵,将与将决,兵与兵斗,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一招一式,被他说得活灵活现,让我听得入迷。后来我常常想,父亲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而我是没有的,更不用说语言表达能力。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喜欢且擅长动笔,我的笔头永远要好于嘴巴。
父亲讲的每个故事,都犹如向我打开一扇神奇的窗,令我为之神往。父亲并非刻意引领我走什么样的路,但我的文学启蒙的确是来自父亲,来自他最初的说谈古书。这样的浸染,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让一个年少的人有了读书的兴趣,那兴趣是悄然而至的。我还得感谢我的哥哥,他也喜欢读文学书籍。我最早的阅读就是从哥哥的书箱开始的。书箱里有四大名著、鲁迅全集、“三红”(《红岩》《红日》《红旗谱》)、苏联小说,甚至还有一些手抄本,鲁迅的书最多,是我的“三味书屋”……
我读的第一本名著是《西游记》。四年级的暑假,一个小姑娘安安静静地,或坐在绿荫下,或趴在窗前,捧着厚厚的《西游记》爱不释手,心思已然沉醉在那传奇的故事里。正读得入迷,我那只上了几天识字班的母亲来了,她看不出我在读什么,但白皙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嘴角微微上扬。记忆里,每个寒暑假,但凡我在房间里看书,母亲脸上的笑容就会绽放。她还会端上一碗羹汤放在我的桌边,离开时会轻轻地带上门。父亲是知道的,他粲然一笑。但他从不过问我读什么,就像他平常一贯对孩子的作派。
我读到很多中国古典文学,而对我影响最深的莫过于《红楼梦》。
那年,又一个暑假。五年级的我病了,高烧寒战,父亲在医院照顾了我半个多月。烧退后,我的体力和精神才恢复了些。
父亲说,我们出门逛逛吧。医院的门前是一排古旧的老屋,间杂着一条小巷。小巷子里,一位须发尽白的老爷爷守着一张竹凉席,凉席上摆满了各种半旧的书,一条小黄狗趴在老爷爷脚边,摇着尾巴。几步之外,一字儿摆开很多小摊位,面前还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一支麦秸把子上插满了糖葫芦,像一串串红灯笼。我却径直奔向老爷爷的凉席,细细打量着这些书,我的手落在一本《红楼梦》上,然后打开来看。看着看着,我渐渐地入神,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父亲给老爷爷递了支烟,两人闲聊起来。
我看完一个章节,抬起埋在书里的头,听到老爷爷和父亲说:“这女子这么爱看书,你估摸着,给个块把钱就成。”父亲眯着眼笑问我:“我们买糖葫芦吧!”我朝那诱人的串串红看了一眼,吞了下口水,把书握得更紧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大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嘿嘿笑了起来。
就这样我得到了那本书,我和哥哥一样也拥有了一本《红楼梦》。那是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以程乙本为底本,参校了其他七种版本,由周汝昌、周绍良、李易校订标点,启功作注。
那是个美好的开始,带着阅读的渴望,我啃完了《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之后,课余闲暇时我都会读课外书。我读“三言二拍”,读蒲松龄、鲁迅、朱自清,读巴尔扎克、狄更斯、莎士比亚……毫无功利的阅读,让人没有了那份浮躁,专注于文学的滋养,享受阅读的快感。
(编辑:张雪娥)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