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沧桑 出版时间:2021年3月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当代散文家苏沧桑的散文集《纸上》共收录了《春蚕记》《纸上》《跟着戏班去流浪》《与茶》《牧蜂图》《冬酿》《船娘》七篇纪实散文。正如作者在自序中所说,这是一部以“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为主题的系列散文,整部作品的出发点与其说是文化遗产,不如说是人事风物。她写下的是江南一带有关养蚕、造纸、做戏、采茶、牧蜂、酿酒、摇船的劳作现场,更是一个个具体鲜活的生命本身和生活故事。尽管笔致舒缓平顺,但这部散文集的旨归并不在于呈现岁月静好,而是发出更深刻的叩问——这些传统文化为何要继承以及应该如何继承?
正如同名篇目《纸上》,推进整篇叙事的动力就在于富阳元书纸古法造纸第十三代传人朱中华的忧虑。因为原材料不够、人手短缺、经费不足、市场太小、了解手工竹纸的人太少,朱中华面临手艺可能失传的困境。手工造纸的意义和出路何在?作者一边记录下繁复的劳作步骤,一边将朱中华的难题穿插其中,进而抛给读者。
这般困惑或许也是作者走进手艺人的生活、展开写作的缘起。当然,苏沧桑并不是那种愁容满面的思考者,在这些文字中,她往往分身为两个形象:一种是观察者,另一种则是体验者。作为观察者,她像是操弄起摄像机的拍摄者,以纪录片的视角进入写作对象的世界,观察他们的生活以及与之相关的一草一木。这个过程犹如文字版《舌尖上的中国》,每一小节都是对人物不同生活片段的撷取,小节之间通过场景乃至时空的转换,将人物、时节、工艺步骤、地域特色串联起来。《与茶》便是如此,文章分为13个小节,从一个午时再到另一个午时,将每个时辰串联起来的不仅是此刻的故事,还有故事背后的经年岁月和茶山生活。起笔是苏沧桑午时结识茶园庄主黄建春,瞥见他因至亲去世葬在茶园的隐痛;到了未时,镜头便转到从安徽坐火车前来的采茶工王中玉;再到巳时,则是美国小伙戴伦挎着茶篓专心采茶的情景。
整部作品除了在空间上对人群予以体察,“分镜”转换还被运用到古今对照中。《春蚕记》依然以时间顺序整体铺排,从入桑林到一个个“小兽”在春天觉醒再到结茧产丝,其间又不时插入《御制耕织图》的诗篇,如“农桑将有事,时节过禁烟。清风归燕日,小雨浴蚕天”。这样,整个叙述就出现了两种声音,一方面像是在用镜头语言展示当下沈桂章夫妇养蚕织丝的热气蒸腾,另一方面又像是用旁白讲述千百年来古人概莫如是的润物无声。《纸上》则更典型地体现出这一点,文章从中年的朱中华艰辛造纸起笔,不断回溯朱中华和弟弟朱中民少年时期做学徒砍竹求艺的往事,随后又转到学习书法和美术专业的侄子朱启航回到家乡传承古法造纸工艺的现状。作品在时空的交叠往复中强调,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记录下传统文化风俗的绵延不息。
如果说这是苏沧桑自觉充当起传统文化的观察者、记录者的一面,那么她将自己化身为体验者的另一面则更为动情。作品中,作为一个与劳作者同吃同住的行旅之客,“我”亦是故事中人,身处其中讲述起一路上的所见所想。在《跟着戏班去流浪》中,“我”圆了儿时的梦想,跟着临海吉祥越剧团踏上演戏的行程。作者既写下女演员赛菊在舞台上的光彩夺目,也不避讳她在朋友圈调侃、苦中作乐,这是一个人的生活多面,同样真实,也同样重要。而在行走和讲述的过程中,作者逐渐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短暂的体验者,戏班里那些演员和家眷,才是真正跟着戏班流浪的人。《船娘》则更为别致,颇有“庄周梦蝶”的意趣,“我”与西湖船娘虹美相约船上,竟以叙述者“我”的角度,讲述起船娘与丈夫玉法40年来在西湖摇船的故事。
在与这些传统文化传承者的交往当中,“我”偶尔会忍不住发问,类似《跟着戏班去流浪》中“我”问赛菊的最后一个问题,“如今你做戏,是真心喜欢,还是谋生?”而得到的回答朴实真挚——既有“文化是要靠实物传承的”“要手传给手,身体传给身体”,也有“自重,便不怕人轻看”“做生活不管喜欢不喜欢,总归要好好做”。作者并没有以文明守护者的姿态自居,对这些答案轻易地作出价值评判,而是站在了大众这边,报以深切的理解与同情。
由此,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部集子淡化了时代背景的变化,拉伸了时间的恒长,同时聚焦于平凡的日常,将普通人具体的当下整合进关于古典中国的文明叙事中。作者就如同时空之间的摆渡人,靠近身边的一个个“他们”,倾听那些从文明深处传来的回响。
(编辑:文静)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