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票 李桦
给书籍“穿衣”,就是用干净的纸或旧画报对书籍进行包装。这件事很多人都做过,我少年时在妈妈的指导下也十分高兴地做过。这包装到书上的纸,俗称“书皮”,但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书衣”。
据我所知,能怀着一种无比的热爱给各种新旧书籍穿上衣服,还在这“书衣”上写下长长短短隽永的“书衣文”,并汇聚成书出版发行的第一人,是许多人都敬重的老作家孙犁。于此,那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213页的《书衣文录》(增订本)便是最好的见证。
孙犁先生是“嗜书如命”的人,给新书、古籍穿上衣服并在“书衣”上作笔记,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但他真正比较集中、持续不断地在“书衣”上写下那些笔记体的或长或短的文字,开始于上世纪70年代初。那时的孙犁,年过五旬,疾病缠身,心情压抑,遂借助于这些长短不一写在“书衣”上的文字,“为自己开辟一条可致幽远、休养生息的小径”,同时,“也是为自己打造一叶顶风破浪的扁舟”。
这些“书衣文”大都短小灵活,长则数百字,短则只有一句话,既有对自己生活片断的记录,也是一种特殊的读书笔记。其文字真切超脱,文白夹杂,且见地独到,读之有别样的趣味。其内容十分丰富,若细分下来大致有下面这几个方面。
生活类日记。如,“甫从京中探望老友,并乘兴游览八达岭及十三陵归来。”“某君需索宋词,即刻检出,恐其有失,软纸皮外,另加硬纸皮焉。”“春节疲甚,度新年如度一难关。今日初四,明日则皆上班矣,可稍安否?”
书评类记录。如,“此人情小说也。余昧于社会人情,吃苦甚多,晚年读此,不知有所补益否?”(评《二刻拍案惊奇》)“我不喜欢这类书,以为不过是变样的酬世大观。既非禅学,也非理学,互有沾染,不伦不类……”(评《菜根谭》)。
买书类记载。如,“此书购于天祥市场,摊贩配全者也。多年来竟未抛失。”“久不购书,见此书广告又忍不住,其实已不能细读矣。”
读书心情类。如,“不作书蠹,勿为书痴。无拘泥之,勿尽信之。”“书之遇有如人之遇。书在我室,适我无事,珍惜如掌上明珠……”
图书整理类。如,“一九七二年与此书重见。惜其垢污残损,为之洁修包装。庶几有此经历,能面貌一新云。”“昨夜梦回,忽念此书残破,今晨上班,从同事处乞得书皮纸,归而装修焉。”“一九七五年一月二十一日上午装,室外飞雪。”
记录一时感慨。如,“能安心者,其唯书乎!”“时妻病入医院,心情颇痛。京中寄此残书来,每晚修整数页,十余日方毕。年过五旬,入此情景,以前梦中,无此遭际。”
记载图书的版本、装潢、纸张、定价等情况。如,“此书甚有用。版本小巧可爱,字虽小尚可读,中华书局印。装毕十六册,速度超前矣。”“刘宗武赠。书价昂,拟酬谢之。”“此书一函四册定价五元。书签空白,今日题写之。余尚有《小沧浪笔谈》亦阮元作,性质相同,版本亦类似,用纸稍差。”
孙犁先生这本《书衣文录》在我书架上已经7年,是我至今仍然喜爱的一本书。为何喜爱?因为从此书中辑录的长长短短的文字里,我看到一位我敬重的作家博览群书的身影,以及对书籍的无限热爱;也看到孙犁先生身上体现出来的一种真正的儒雅与超脱。我很喜欢书中那些长短文字里蕴含着的真挚、率性和书卷气。孙犁先生当初写这些“书衣文”的时候,并未想到发表,因此,每每是口气真挚、实话实说,有独到的见解,令人觉得捧读此书时,仿佛正在与孙犁先生对坐而谈,真是如坐春风。
(编辑:张雪娥)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