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住在山里的老梁喊我:“你来山里住几天,好好吃上几顿饭。”老梁在山里老镇边开了一个叫“老院子”的农家饭馆,其实也基本不对外营业,就是常招呼亲近的几个朋友去山里相聚时,有个吃住的地儿。
老梁住在山里的房子是小木楼,走在上面晃晃悠悠,吱嘎吱嘎响。小木楼是用山里原木建的,木香弥漫。
我对老梁山里的美食,充满了相思。正如高手往往隐匿在民间,许多美食也在乡野大地飘着暗香。这些纯朴的食物,蒸腾着大地赐予的气息,当然也凝聚着那些民间厨子的智慧。
一旦爱上了这些乡野美食,或许一颗心就和它终身相许了。我对乡野美食的眷念,让我爱上了徒步行走。我行走的地方,望不见城市的阑珊灯火,听不见城市里整日的车流滚滚声。
群山丛林中的一家家农庄饭馆在向我发出召唤,我要徒步而去,享受一顿洋芋炖腊猪蹄、粉蒸老南瓜、羊肉土扣碗、清炖小蘑菇……还有土碗里那一口纵情的老酒。从城市出发,如果望见天上有了蠕动的积雨云,我就把那顶悬挂在墙上的斗笠背在肩后,那是当年我在乡下收集农具时收藏的。
一次在赶往山野的途中,在公路上遇见“突突突”开着农用小货车的老汪,他在给山民们运送化肥、种子、油盐酱醋之类的生产生活资料。老汪踩住刹车,大声喊我,“走,跟我走,我送你去老梁的馆子。”我摇摇头,摆摆手说:“我自己走路。”老汪笑笑,驾驶着小货车开走了。我猛跑起来,想去跟小货车赛跑,转而一想,觉得这样实在是不给老汪面子,就停住了脚步,靠在山崖边一棵松树上傻笑起来。
来到山梁上,远远望见了老镇丛林掩映中老梁的饭馆。老镇在山下一字排开,就一条独街如老藤串起小镇。早些年,老镇子上这样的饭馆还烧煤炭,屋顶上立着一个烟囱,烟囱里吞吐出的烟,让一个老镇也香遍了,也让那老镇如一幅朦胧画一般,诗意地镶嵌在山野怀抱里。这些年,老镇上用起了煤气,烟囱已绝迹了。在老镇漫游,我有时还怀念那烟囱,脑中浮现出有一年镇上一个卖煤炭的男子,爬到屋顶烟囱边,边喝酒边唱山歌的情景。
在老镇上,还有一个叫磨盘寨的饭馆。路过时,我有时会在那儿坐下,像古人一样拖起长腔吆喝店老板:“成老二啊,来一盘花生米,两个土扣碗,切一盘猪头烧腊,打半斤烧酒!”成老二乐呵呵地上了菜,他肩上搭着一条灰白帕子,上菜前习惯性地用那帕子掸掸桌椅上的灰。成老二在酒坛子里泡的老酒,里面用了十多种药材,他说这酒滋补、强身壮体。
成老二烧得一手好土菜,都是本土乡野里的食材,肉也是乡野里喂养的土猪、土羊、土鸡、土鸭,吃着那肉,香浓黏嘴。成老二有一个菜,叫高粱粑煎土腊肉,着实是我的最爱。如今的寂静乡野,种高粱的乡人已难寻一二,但成老二自己在山梁上种了一片红彤彤的高粱。秋天,还没等到霜降,沉甸甸的红高粱在风中摇摆,我去高粱地里转悠,如一个醉酒的人那样兴奋。
在一家临河吊脚楼的老饭馆里,一棵参天梧桐树下的饭馆中,我和一些赶集来饭馆喝上一杯再回家的乡人成了知己。在他们面前,我有时散吹着一些城里逸事,也听他们唠叨山野桑麻事。有次,一个乡人突然向我问起了一个航空母舰的细节问题,我支吾着,没回答上来。
我这边,游游走走;老梁那边,早已把挂在竹竿上的土猪腊肉取下来,用山里芸豆在鼎罐里用柴火慢慢炖、慢慢煨。等我徒步赶到时,正好炖好。敞开肚皮吃饱后,我忍不住给老梁一个结实的拥抱并深情致意:“梁哥啊,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我的福气。”
晚上,在林中昆虫们合奏的乐声中,我一觉睡到万丈霞光披在了茫茫群山之上。
(编辑:张雪娥)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