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城地区额敏县海航草原风光 新华社记者 胡虎虎摄
从一个天山脚下的牧羊女,到一名新闻工作者,一路走来的经历,让我对于从小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对于亲人和家乡对我的期望之情,都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公家的人
我的家乡在新疆塔城地区沙湾县老沙湾镇大梁坡村,这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小村庄。1983年参加高考之后,我一边帮家里放羊、拔草、拾牛粪,一边暗怀着希望,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到来。班上的一个同学收到了新疆大学法律专业的录取通知书,上学前来家里向我道别。送走那位同学后,父亲带着失望的眼神看着我说:“人家是公家的人了。”
以我的理解,父亲的这句表述很简单,“公家的人”就是国家的人,是能为国家效力的人。父亲说话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赞赏和肯定,让我领会了他话里的含义,做“公家的人”是一件很光荣、很骄傲的事。
事实上,父亲的这句话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我的一生。
录取通知书迟迟未到。一天,父亲在一边高声说:“你是家里的老大,成不了公家的人,不要耽误你的弟弟、妹妹,我要把他们培养成公家的人。”父亲一生的愿望,就是把他的孩子们都培养成为公家的人。
之后,父亲将牧羊鞭和照顾一大家子生活的担子交给了我。以为从此就要告别心爱的书本,我含着泪整理那一摞快要被翻烂了的课本。然而,就在这一天,我等来了改变我一生命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班主任把录取通知书送到我手里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跳起来扑向父亲,几乎就在同时,父亲向我张开了他的双臂,这拥抱之于我和父亲,除了欣喜,还意味着一种和解。
我记事以来,这是父亲第一次拥抱我。他拥抱的不仅仅是他的女儿,更是他希望成为“公家人”的我。
带着父亲意味深长的拥抱,我从家乡出发,进入兰州商业学院学习财会专业。我们班是一个多民族的班级,就跟我从小生活、成长的大梁坡村一样。用我父亲的话说,我们班聚集了多民族的“公家的人”。
我们这个班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商业厅代培班,定向招生、定向分配。大学毕业后,我的同学们分别被分配到自治区以及各州市的商务、财税、审计等系统,成为掌管“公家账本”的人。
塔城记忆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塔城一家糖厂当会计,因为从小数学成绩不佳,我自感当会计力不从心,便毛遂自荐去宣传科办厂报。殊不知,办厂报的短暂经历,为我这一生做一名报人埋下了种子。
不久,我代表糖厂参加塔城地区职工电视演讲大赛,获得了一等奖,之后就被借调到《今日塔城》编辑部做执行编辑。《今日塔城》是塔城地区当时为庆祝新中国成立40周年特意组织编写的一部专著,目的在于反映塔城地区40年来各行各业取得的重大成就。
在编写《今日塔城》的过程中,我所写的一篇报告文学,有幸获得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届开发建设文学奖一等奖。这个奖项让我意识到,即使我不能替公家掌管账本,也一样能为新疆的建设、发展效力。于是,在《今日塔城》一书出版后,我选择去塔城报社当记者。
在塔城当记者的8年间,我跑遍了塔城各县和塔城市周边的农村牧区,对这座城市更是了如指掌。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快活林三景》,快活林是塔城城区的一块沼泽湿地,林木繁茂,空气清新,鸟声清脆,那是我记忆中塔城最美的地方。时隔30年后的去年夏季,我随作家采风团到塔城采风,感觉如今塔城四处的农家乐都像那时的快活林一样,令人赏心悦目、清新惬意。
记忆中,那时候的塔城市只有两个十字路口有几分繁华。30年后再回塔城,除了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塔城日报》原址红楼(现为塔城博物馆),还保留着一些熟悉的色彩,其余的街区、道路、建筑都已焕然一新,几乎看不出这座边陲城市原来的模样,让我这个“老塔城”充满了惊异。如今,塔城市北面的塔尔巴哈台山影依旧,但山上的山花似乎开得更加烂漫。
我那时就住在哈尔墩四道巷子,巷子两旁是土块砌的平房。每次下雨后,巷道里泥泞难行,以至于在离住处1公里左右,原本的人骑车,就要换成“车骑人”模式。后来再遇上下雨天,我干脆把自行车寄放在石子路尽头的一户人家,等巷道里的泥水干了后再去取回。
我当年写的那篇报告文学,反映的是塔城地区公路交通建设的内容,歌颂了一群朴实勤劳的养路工人。一年四季,这些养路工人都坚守岗位,修路、铺路、养路。尤其是在隆冬季节,他们冒着暴风雪、冒着危险,帮助那些被堵在路上的人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在从乌鲁木齐到塔城必经之路上的“老风口”道班,有几位养路工人就是这样成为了烈士。
记忆中,长达20多公里的“老风口”路段,常常刮起10级左右的大风,夏季飞沙走石,冬季大风则卷着积雪向来往车辆横冲直撞,道路经常被大雪覆盖,使车辆受阻,造成人员伤亡。如今,“老风口”早已得到治理,沙漠变绿洲,新修的多条道路也都绕开了危险地带。塔城地区的道路已经解决了“最后一公里”的问题,通到了村村户户。
我记忆中的四道巷子,现在已成为塔城市农家乐最集中的地方,宽阔平坦的柏油路四通八达,道路两旁树木葱茏。巷子里的居民盖起了别墅,修建了花园。葡萄架下,手风琴声悠扬,踢踏舞步飞旋,这里成为游客们最钟情的地方。一位跟我一起到塔城参加采访活动的宁波诗人,在走访了哈尔墩的几户人家后,写了首诗赞美人们的幸福生活:
黑紫、深红、浅粉、纯白
一种植物开出了不同颜色的花
不同的颜色相互映衬
每一种都那么美
吾热肯,一个柯尔克孜族男子
娶了蒙古族姑娘
他的姐妹,嫁给了
汉族和哈萨克族小伙儿
这家人的全家福
每一张脸上都开着花
塔城,这座祖国西北端的边陲城市,作为新疆发展的一个缩影,就这样展示着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40多年来新疆发生的巨大变化。
采风期间,我特意去探访了曾经工作过的糖厂,过去我们栽的小树如今已遮天蔽日,怀抱着厂区里林立的楼房。厂区里还建起了幼儿园、小学、卫生所、小公园,人们在林荫道上散步,在凉亭里聊天,俨然一幅幸福美好的生活图景。
飞翔的翅膀
又一次回到家乡,故地重游,让我感慨万千,也趁机梳理了自己的成长和经历。
年轻的时候,总想有多个尝试,一路行走,一路成长。机缘巧合,我最后选择了在浙江余姚定居生活,并在当地的一家报社工作。
可以说,我的记者生涯和文学写作都得益于时代给了我能够自由飞翔的语言翅膀。幼年时,我清晰地记得,在学校里学到了“亡羊补牢”这个成语。熟悉牧区生活的我,不难理解它的意思,这个成语最让我感动的是古人对放牧人群的体恤,从而让我产生了拥有共同经历般的亲切感。以致后来每次从学校回到家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醒父亲检查羊圈。
学习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使我生命的宽度不断拓展,让我这20年来能够游刃有余地深入到南方文化之中。真正理解一种文化,并为这种文化找到一种合适的表达方式,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经过近半个世纪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熏陶和浸染,我的文字表达能力更强,我的文学作品也能够更为广泛地传播。
我也感谢我的父亲!因为他的教育和坚持,我最终能够成为为国家效力的人。喜欢看报纸的父亲明白,报纸传达的是党和国家的政策及人民群众的心声。在他看来,能在报社工作已经是至高的荣誉了。父亲的行为还影响了周围许多人,以至于他去世多年以后,家乡的亲人这样评价:“他是对的,他看得比我们远。”
我是带着父亲的拥抱从新疆出发的孩子,我庆幸这一路走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父亲去世以后,他的拥抱在于我,已经化为家乡的拥抱。
家乡给了我飞翔的翅膀,带着家乡的拥抱从新疆出发,最终我还是要飞回家乡的怀抱。前几年,我在大梁坡村老房子的原址上盖了新房,还特地辟出一间10多平方米的房子作为图书室,将自己的万余册藏书全部上架,向村民开放。
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做这些,只为感恩亲人,感恩家乡,感恩这个美好的时代……
(编辑:张雪娥)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