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采莲子冬挖藕。”深冬,正是挖藕的好时节。
打记事起,我对藕的记忆是这样的:春天种,夏天长,秋天藏,冬天挖。每到冬天,尤其是临近年关,父亲就会格外忙,因为他要挖冬藕。
南方冬天的清晨,虽没有北方那样雪花飘飞,但寒风呼啸,侵入骨髓的湿冷更让人难受。作为庄稼人的父亲,无论多冷,也改变不了他早起的习惯,而为了挖冬藕,他还要起得更早些。
匆忙吃罢早饭,换上长筒水鞋,披上皮风衣,拿起铁锹、弯刀,挑起泥箕,踏着白霜,父亲一头扎进黎明的寒风中。
荷塘里的水,除了被寒风吹出一道道波纹外,一片平静。深藏在水底的藕也显得很静,似乎这一切的静,都是为了迎接父亲的到来。
父亲来到荷塘边,先卸下肩上的担子,随后看了看天——黎明前的天黑黢黢的,但四周已然传来叽叽喳喳清脆的鸟鸣。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包,一层一层解开,先抽出一张小纸片,随后抓一把烟丝放到纸片上,娴熟地轻轻一卷,放进嘴里湿润一下。只听得打火机“咔嚓”一声,微红的火苗渐渐点燃了父亲嘴里的卷烟,也点燃了父亲内心的希望和喜悦。
卷烟升腾起袅袅白烟,父亲笑了:“今年的藕长势不错,应该有个好收成!”话音未落,池塘里响起了叮叮咚咚的水声——父亲已跳进荷塘。他弯下腰,双手慢慢顺着一株干枯的藕杆探下去,然后把上边一层厚厚的泥巴往两边拨开,再慢慢伸手下去、挖开,如此反复,直到挖出一条又宽又长的沟时,父亲才又一次探手下去,随后轻轻地,轻轻地,就像抱起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抱起了一根完好无损的藕。“这藕,靓啊!真靓!”父亲的感叹似乎惊动了沉睡中的冬阳,它突然睁开了眼睛,一道温暖的光芒直直地射到荷塘里,也映在了父亲的身上、脸上……
当父亲将最后一根藕轻轻放入泥箕,低头一看,一早上已挖了满满两泥箕的藕了。拿起扁担掂了掂泥箕,扁担顿时弯成个大大的月牙,而父亲此刻也乐得眉毛弯成了小小的月牙:“够了,应该有百来斤了。”说着,父亲挑着担迈着大步往回走。
刚到村口,正巧碰到邻居张叔,他问父亲:“哇!满叔,你这藕这么好,怎么卖?”父亲一听,停了下来,伸出三个手指头:“咱邻里街坊的,不贵,三元一斤。”“这么好的藕,才三元一斤?”张叔一脸惊诧。父亲肯定地点点头。随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邻居,这个要三斤,那个要五斤……父亲原本想挑到街上卖的,结果不到半小时,百来斤的藕就被抢购一空了。邻居们拿着父亲刚挖的藕纷纷盛赞:“好藕,五六元一斤也值啊!”“谁说不是,满叔种的藕,信得过!”……
很快,父亲便宜卖藕的事便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待父亲刚踏进家门,母亲就说:“这么好的藕竟然便宜卖,你种藕不就想卖个好价钱吗?”母亲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父亲不急不躁,从容淡然地说道:“邻里之间计较个啥?俗话说,‘财来自有方’,做生意的不能只看眼前利益,如果总是斤斤计较,那只能是一次买卖。但如果你交付给别人的是坦诚、实在、信任,那么,别人也同样会回馈你。如此,生意才能长久,路才能越走越远……”听父亲这么一说,母亲沉默了,似乎有所思、有所悟。
莲藕一年年生长,父亲一年年翻泥、挖藕。这一方荷塘,不仅承载着父亲挖藕岁月的记忆,更饱含着父亲为人处世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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