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又一年，　春节的脚步已悄然来临，　喜庆的气氛弥漫在每个角落。

　　曾经漫长的戍边岁月，使我早已习惯了在边防线上爬冰卧雪、枕戈待旦过年的生活。回家过年，成为一种心灵的寄托。四十多个春秋，已将故乡的年味酿成一段有声有色、遥远而清晰的记忆。

　　关中乡下的年味，最先是从集市上蒸腾起来的。每近年关，不管家境如何，家家户户都要赶年集、置办年货。我的家乡位于三县交界之处，东到乾县临平镇，南到武功县苏坊、游凤镇，西到扶风县召公镇、法门寺等，都是十来里路。每到年关时节，这些镇上集市的日子都相互错开，天天有集可赶，家家都掐算着，思量着什么时间、到哪里的集上去置办年货更合算。

　　十里八乡对过年的希冀如同汇聚的星火，把年关的集市烧得像开了锅一样，沸腾出一天比一天浓烈的年味。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自行车与架子车挤满了街道，供销社、商店和街市上人群熙攘。年货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声、讨价声、呼喊声，人声鼎沸；猪嚎牛叫羊咩鸡鸣，嘈杂热闹；炸麻花、油糕和卖熟肉的大锅，油香肉香蒸腾而出，浓郁诱人。在这拥挤杂乱之中，年货种类繁多，从油盐酱醋茶，到辣子粉条豆芽豆腐、茴香大料葱姜蒜、锅碗瓢盆筷子笊篱勺等等，一应俱全。刚卤好的牛肉、鸡肉、猪头肉等，热气袅袅，香味四溢。

　　而过年的色彩最先是商店里那花花绿绿的各色布料带来的。尽管平日里说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但过年给家里每人特别是孩子们做一套新衣服却是必不可少的。哪怕像我这样兄弟姐妹较多，平常只能捡老大的衣服穿的人，过年也能得到一套新外衣，要不怎么叫“过年好，过年好，穿新衣、放鞭炮，吃白馍、砸核桃”呢？

　　不像如今以纯棉为贵、以手工制作为时尚，那时候能穿上用商店扯的“洋布”做的衣服才叫有脸面、有身份。但在计划经济时期，买布是一件难事，一是布票有限；二是布的花色、品种和数量都不多。布票按人口发放，像我家这样娃娃多的人家布票多，所以也常常用宽余的布票去换取紧缺的现钱。如此一来，我就极少能穿上用“洋布”做的衣服，多是用母亲自己织的粗布，经土法染成黑、蓝或土黄色后做成的衣服。记得我上大学时，从里到外穿的都是母亲的手织布，以至很长一段时间，城里的同学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高级的料子，惊讶其越洗越绵软舒适。

　　年前，供销社和商店里排得最长的总是买布和买糖果的队伍。糖也是凭票供应，副食票得计划着用，不仅要购买果糖、点心，还要买点红糖和白糖。那时的红糖颜色并不红，有点浅黄。有时红糖虽是过年买，却未必只是过年用。

　　过年最耀眼的色彩当属灯笼和对联。那大大小小、火一样鲜红的灯笼，如同糖葫芦一般，一串串高悬于街边，映红了整个街道。在关中农村，有舅舅给外甥送灯笼的习俗，因此每个灯笼摊前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年画则为新年带来了最丰富的色彩，不仅是家庭装饰的一部分，更承载了过年的深层意义——祭祖、敬神，以及对新的一年风调雨顺的美好祈愿。

　　早年的年画包括门神、财神、灶王爷、观音菩萨、福禄寿喜，还有鲤鱼跳龙门、吉祥娃娃等。随着时代的变迁，后来的年画出现了英模人物像、农民画、年历等，色彩鲜艳、画面喜庆。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明星照也加入了年画之列，为人们的生活带来新的时尚元素。这些愈加丰富多样的年画，为冬日单调的庭院增添了几分鲜亮的色彩。

　　赶完大集，已是下午时分，挑着火红的灯笼、对联、年画，带着各色年货的人们，穿过残雪尚存的田野，走向各自家的方向，把满载而归的喜悦和迎接新年的气息带到十里八乡、带进千家万户。

　　年的味道随着炊烟袅袅升起。最开始是蒸白馍的麦香，尽管平常主要以粗粮过日子，但过年家家都要专门磨些白面，蒸些个头比平日小、数量却要够全家吃到正月十五前的白面馍馍。当一家的笼屉揭开时，那浓郁的麦香，随着如云似雾的蒸气，荡悠悠地叫醒了全村的笼屉。

　　随后就是煎炸食品的油香和煮肉的浓香。尽管油紧缺细面少，但各家还是要炸些豆腐、丸子、点心等，用于祭祀和待客。此起彼伏的煎炸，涌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油香，加上从集上打回来的一壶壶散酒的醇香，弥漫到角角落落，让平时清汤寡水的肠胃，忍不住叽里咕噜地呼唤着过年。

　　火红的色彩和浓郁的香味交织出一片喜庆，荡漾在人们脸上的是由衷的笑容。娃娃们穿戴上新衣新帽，挑着灯笼，如同斑斓的蝴蝶，在房前屋后、街道庭院间欢快地穿梭嬉戏。团圆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眉宇之间，那些四处奔波的人们纷纷赶回家中，重逢的温馨和无尽的问候将过年的幸福从心底释放出来。

　　在酒温热、肉炖烂、饭菜准备就绪之后，敬神迎祖的仪式开始了。老人们在家中的灶台、井边、照壁、粮仓等处设龛焚香，献上祭品，祈求诸神保佑来年人康年丰。家中成年男子则带着孩子，手捧放有香火、烧纸、鞭炮和蜡烛的木盘，或用白萝卜削一个简易的油灯盏，逐一去坟前祭拜，请祖先回家过年。空旷的田野上，到处是肃穆而温馨的场面，三五成群的人们，大手牵着小手，上塬下坡，燃起一堆堆纸火，点亮一簇簇香火，跪拜作揖。一路上，孩子们不仅知道了祖父乃至曾祖父的故事，也了解了自己的家族历史。随着蜡烛和萝卜灯盏在旷野中闪烁如星，仿佛唤醒了过去，照亮了未来，带来内心的平静与团圆的感觉。　　

　　当鞭炮声时远时近地响起，硝烟和香火的混合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温好的酒壶飘出浓郁的醇香，高高挂起的灯笼映红了一家人的笑脸时，人们便开始欢欢喜喜地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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