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县都江堰 (中国画) 岑学恭
位于成都市西北部的都江堰市,因秦国蜀郡太守李冰修建都江堰水利工程而得名。这里处在川西平原植被和龙门山植被两大植物区系的交汇处,属于亚热带湿润常绿阔叶林区域,植被丰富,也适宜各类野菜生长。
在都江堰,树林里、围墙根儿,或是乡间小道旁,都长着很多不起眼的“小草”,它们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很多都是上好的纯天然绿色蔬菜。一番采摘、洗净、烹饪后,食客们总能把它们变成餐桌上的美味。
一
都江堰的许多火锅店都有一盘盘长刺的绿叶菜,外地客人初来乍到,常会疑惑地询问:“这个,可以吃?”——这不是藿麻吗?小时候,一不留神碰到它,皮肤上瞬间便起了一大片红肿,火辣辣地疼,大半天过去才会渐渐消散。现在,要用它涮火锅?你敢吃吗?吃过它后,你可能就是朋友圈里“第一个吃藿麻的人”了。
拿筷子夹起这带刺的野菜,往锅中最沸腾处涮去,经过骨汤的高温烫煮,藿麻由油绿色变成深绿色,茎叶上的小刺也瞬间变得温柔。客人们迫不及待地把它们夹出锅,有人甚至忘了放进蘸碟蘸点调料,就那么好奇地放进嘴里。——是什么滋味?柔软的、细腻的,和一般的叶子菜差不多;带着清香,略微有一丝甜,似乎又和一般的叶子菜不一样。
藿麻,又叫荨麻,属荨麻科、蝎子草属,雌雄同株,腋生花序,草原上的牧民叫它“咬人草”,陕南人称它“蜇人草”,它遍布大江南北,而都江堰温润的气候更是它生长的温床。
藿麻具有祛风定惊、消食通便的功效。早在宋代,《本草图经》里已经有相关记载,明朝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更是详细记述了其特征:“荨麻草高二三尺,叶似花桑,或青或紫……触人如蜂虿蜇蠢……主治呕吐不止。蛇毒,捣涂之。风疹初起,以此点之,一夜皆失。”
可能以前你只知道藿麻“蜇人”,并不知道它有这么多功效吧。有意思的是,藿麻生命力强,生长旺盛。岷江边,玉垒山上,随处可见一大片一大片的藿麻。这东西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棵白菜摘了就没了,而一棵藿麻,你剪掉它尖端最细嫩的部分,过不了几天它会在断枝处分出几枝,又生出嫩芽。若是长久不掐尖,它就会开出小花,叶子变得十分粗糙,只有药用价值而没有食用价值了。
藿麻好吃难采摘。见到一大片藿麻时,千万不要忘情地冲过去,别因为吃过它就忘了它的厉害,记得要拿剪刀对着藿麻顶上最细嫩的部分剪下,用夹子拣进竹篮或者竹筐,洗的时候也不要忘记戴手套。
二
春分在二十四节气里排第四,每到春分时节,在都江堰的城区、乡下总能闻到春分馍馍的清香。做春分馍馍,需准备糯米、粳米、腊肉、豆腐干、藠头以及各种调料。尽管种类不少,但它们都是配角,只有鼠曲草才是春分馍馍的灵魂。
鼠曲草,是菊科鼠曲草属的一年生草本植物,因叶子形状像老鼠的耳朵,故而得名。在都江堰,它被称作“棉花草”,因清明前后开花,人们又叫它“清明草”。古书上它的别名还有“鼠耳草”“佛耳草”“无心草”……它的茎叶淡绿色,上面覆盖着雪白的细绒毛,小花朵颜色淡黄,攒成一团。
早在西汉时期,刘向编撰的《别录》里就有关于鼠曲草的记载,那时人们已经知道它有止咳的功效。明朝医药学家汪机在著作里提到过鼠曲草:“佛耳草,徽人谓之黄蒿。二三月苗长尺许,叶似马齿苋而细,有微白毛,花黄。土人采茎叶和米粉,捣作粑果食。”——这与都江堰人做春分馍馍的方法类似。
立春过后,田野里到处是鼠曲草,选择未开花的嫩茎叶,一摘就是一大把。洗净、切碎,与糯米粉、粳米粉混合,加水,揉成绿白相间的面团。将腊肉煮七分熟后切丁,混合豆腐丁、藠头丁,再加上葱姜和各种调料,就做成春分馍馍的馅儿了。在大面团上揪出小面团,在掌心内压扁成圆圆的面皮,把馅儿放上,像做汤圆一样把它们搓得圆乎乎的。糯米的雪白点缀上鼠曲草的嫩绿,颜色很是诱人。下锅蒸半小时后,春分馍馍独特的清香就飘出来。盛出来,咬一口,油亮的腊肉裹挟着豆腐干、藠头的馅儿已经弹出来,粉糯的外皮舒展开,鼠曲草散发出春天的气息。
春分馍馍口味极佳,老少咸宜,在都江堰很受欢迎。春分时节,常常能看到院坝里围坐的老妪们,手捧春分馍馍,吃着,说笑着。
三
在都江堰,地蛹子极为常见。
地蛹子颜色雪白,螺旋状,有点像参类,也有点像螺丝,但更像虫子。它的别名很多:宝塔菜、银条菜、甘露子、草石蚕、乡螺菜、地蚕、地参……
地蛹子可炒可蒸可做汤,也可做蜜饯、做酱菜。不过,在都江堰,地蛹子大多时候被做成了泡菜。无论是星级大酒店还是农村的坝坝宴,地蛹子总比各种热菜、主菜先上桌。它们常卧在莴笋条、胡萝卜条中间,就像一群蚕宝宝躺在红红绿绿的窝巢里。
外地客人很惊讶:“这是什么虫?”
本地人会告诉他:“这不是虫,这是地蛹子。”
客人更糊涂了:“这是果实还是种子呢?”
本地人只好耐心地讲解:“地蛹子是一种野菜,我们吃的是它的根茎。天冷时,去水边湿地就能找到它。它的枝干细长笔直,叶子对生,边沿像锯齿一样。根茎在泥土里,拔出来、洗净,放入泡菜坛子,两三天就可以捞出来吃了。”
客人有点疑惑,像本地人那样夹起一根“虫子”放入嘴里,小心地嚼着。慢慢地,客人紧蹙的眉头就舒展了,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滋味:嘎嘣脆,鲜嫩可口,清爽无比。吃着吃着,客人眼里心里只有这“地蛹子”,那么多主菜都给忘了。
地蛹子属唇形科,是多年生宿根植物,有提神醒脑、开胃化食的功效。地蛹子的作用与冬虫夏草相当,虽然是野菜,但人们常常称它为“蔬菜珍品”。
四
都江堰人称鱼腥草为“折耳根”,更多时候,人们称它为“猪鼻拱”。其实,它的学名叫“蕺菜”。
鱼腥草为多年生草本植物,三白草科蕺菜属,分泥土上和泥土下两部分,都可以吃,且吃法不一样。刚长出的叶片呈紫红色,后来渐渐转为绿色,有浓郁的腥味,但爱吃的人觉得是清香味。说起“腥味”,还要提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都江堰的菜农连夜准备了几卡车蔬菜,并委托志愿者送往武汉。武汉人民感动之余,也非常惊讶:“其他菜和我们这里的差不多,但那个紫红叶子、带着腥味的东西是啥呢?”——这真是“一方水土生长一方野菜”。
鱼腥草最简单的吃法是涮火锅,把它们放入沸腾的汤里,紫红的嫩茎叶瞬间变成灰绿色。赶紧捞起它入口,味道十分嫩滑,倘若多煮一会儿,叶子就带酸味了。
鱼腥草的根茎细长雪白、富含纤维,洗净切成段后,可与嫣红的胡萝卜丝、翠绿的海带丝一起做“凉拌三丝”。白、红、绿三色相间,色泽漂亮,口味俱佳。还可以与肉末混合,做包子、豆腐丸子的馅儿;与香油、蚝油、蒜泥、葱花等一搭配,又成了风味独特的火锅蘸碟。这鱼腥草都成“万金油”了,吃法太多,叫人怎么跟武汉的朋友一一讲述呢?
每一根鱼腥草都是“宝”,先把新鲜肥美的留下做菜,“歪瓜裂枣”之类的断茎就扔在门口的空地吧。过一段时间,你会发现,这门口的空地上长出一片红红绿绿的鱼腥草啦!这野菜,就这样成了“家菜”。不费力气,不用花工夫,甚至不必施肥浇水,真是“好菜”,真是“宝贝菜”。
五
在都江堰,有两种野菜都像芹菜,一种叫“水芹菜”,一种叫“鸭儿芹”。
水芹菜也叫“野芹菜”,属伞形科,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茎直立,叶片成三角形,茎、叶都比普通的香芹细小。水芹菜喜欢湿润肥沃的泥土,一般长在河边或浅水沼泽处。
以前因为交通运输不便,冬末春初常常会缺蔬菜,人们就去野外寻找水芹菜。《诗经》有言:“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读书人也被称作“采芹人”。这样一来,到河边采摘水芹菜就有了非同寻常的高雅情趣。成片生长的水芹菜郁郁葱葱、亭亭玉立,其茎中通,也有了“所行之处道路通畅”的寓意。
把水芹菜的嫩茎和叶柄切成段,与腊肉搭配炒,脆嫩鲜美,香味和滋味都胜过芹菜。水芹菜也可做药用,有清热解毒、润肺利湿的功效。
鸭儿芹的茎与普通芹菜的茎形状相似,边沿泛着紫色,带着芹菜和香菜的混合气息。鸭儿芹的叶子比芹菜叶阔大,一枝茎上往往只有三片叶,像鸭掌的形状,因而都江堰人也叫它“鸭脚板”。
“鸭脚板”一般长在春夏之交。周末的上午,趁阳光煦暖,去郊外转转,微风过去,遍地都是“鸭脚板”在翻卷着嫩叶。随便摘一把带回去,便可以炒一盘。可以加蒜泥,颜色淡雅,蒜香浓郁;也可以加干辣椒,绿油油的菜,红艳艳的海椒,色泽鲜亮,滋味鲜香,那真是“饭扫光”的节奏。
“鸭脚板”可入药,民间有一偏方,用它治疗蚊虫咬伤,将全草捣烂,外敷,可消毒消肿。
像芹菜却不是芹菜的两种野菜,颜色那么美,滋味那么鲜,它们站在田野里,在通往春天的路上,只等你去采摘。
曾记得早春二月,我陪一位外地的文友在都江堰南桥上凭栏眺望,远山如黛,宝瓶口流出的春水宛如一江碧玉。我们拍了许多山光水色的照片后,迎面吹着暖阳下的微风陷入了沉默。许久后,她转头对我笑道:“这风里有野菜的味道,你闻到了吗?”——去年陪她吃过铜锅涮野菜,她还一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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