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金莲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年4月
马金莲在分享创作故事。本文图片由被访者提供
宁夏作家马金莲的新作《亲爱的人们》,是一部书写西北地区乡土变迁的厚重饱满之作——
在体量上,全书分为上、下两部,80多万字,是作者酝酿多年、调动一切乡村生活经验的诚意之作;在叙事上,作品主要以西海固地区马一山一家的奋斗故事为核心,从20世纪80年代末写到当下,既有个人及家庭的命运史,又有整体易地扶贫搬迁的乡村变迁史,还有中国改革开放后尤其是新时代以来的国家发展变化史;在视野上,作品通过个人与时代的关系、地域和全国的关系、农村和城市的关系,写出了有血有肉、可信可爱的西海固人民,展示了中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自信、坚忍、向上的精神品格。
“同饮一泉水,是为骨肉。”这是马金莲再次以乡村在场者的姿态回到故乡,书写故乡。她有哪些收获?经历了怎样的创作历程?近日,记者与马金莲进行了对谈。
“日常即宏大,用微小村庄观照乡土中国”
记者:从您获得“鲁迅文学奖”的作品《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到《马兰花开》《孤独树》等,您的书写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脚下这片土地。《亲爱的人们》有什么样的创作背景和缘由?
马金莲:我写作这么多年,基本上一直都在写我熟悉的乡土题材,我用大量中短篇小说来表达对乡土生活的执着,写着写着就想写一部长篇小说。
近几十年的中国乡村发展变化很大,尤其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农民的日子向着温饱和小康稳步迈进,每一段生活都有着独特的面目和质地。作为20世纪80年代初出生的我,是这个历程的亲历者、见证者。我觉得,如今“80后”作家也不再年轻,该有魄力和勇气挑战大部头的乡土题材作品了。宁夏西海固近40年的发展变迁,可以作为我国脱贫攻坚和民族团结进步的一个范本。我围绕西海固的移民搬迁做了大量采访,最终决定完成这部作品。
记者:相较于您之前的作品,《亲爱的人们》体量更为庞大,内容更为复杂。虽然是小说体裁,但依然能从中看到丰厚的现实依托、深刻的社会观照。对于自己熟悉的土地,尤其还是反复书写的土地,写出新意并非易事。您在这部作品中有什么探索呢?
马金莲:为了写好这部作品,我在采访结束、素材整理和大纲构思都基本完成的时候,暂时停了下来,重新阅读中国近现代文学中比较经典的一些作品,比如《创业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暴风骤雨》《红旗谱》《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等。我在寻找什么呢?我其实有一点迷茫,但在迷茫当中,又好像有一个明确的东西在牵引着我。我一边阅读,一边思索,当重温完这些大部头作品之后,我好像跋涉了一程艰难的山水之路,观看了别人路上的风景,然后开始了我的创作,完善自己将要描摹的画面。
这几年,我在中短篇小说的写作中就试着打破传统写法,在语言组织、结构架构等方面都有探索。《亲爱的人们》看上去采用了比较传统、简单的分节方式,其实进入内部叙述以后,我还是很努力地去克服传统叙述的沉闷和老套。让我欣慰的是,截至目前,读者反馈说作品有意思,读起来不枯燥。这说明我的努力用对了方向,扎扎实实的生活积累加上温暖有趣的讲述方式,会让作品得到更多读者的喜欢。
长篇小说不一定要宏大叙事,日常即宏大,我试图用平常生活组成历史变迁,用普通人物塑造典型形象,用微小村庄观照乡土中国。
“生活是最好的教科书,我在向生活学习”
记者:您提到了《创业史》《平凡的世界》等经典乡土作品,您认为《亲爱的人们》与它们是否有一脉相承之处?您认为当代乡土文学写作的重点和难点是什么?
马金莲:事实上,我确实在努力学习前辈们留下的经典作品,渴望把中国乡土作品的优秀品质传承下来,把中国传统小说的审美延续下来。可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谈何容易?我在乡村出生、长大,又恰恰和文学结下缘分,觉得有责任去做这些。爱家乡,爱故土,爱乡村,爱这片土地,不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要落到实处。我能做的就是充分调动我熟悉的乡土经验,克服各种困难、不畏艰辛地去写,把近半个世纪乡土的真实发展情况写出来,用我熟悉的人物故事来讲述,告诉读者乡土走过的艰辛、乡土不会放弃的坚守,乡土一步一步往前走的过程。
当下的乡土写作,重点是要有勇气写真实的乡土,写出有血有肉的生活和人民。我很清楚乡村这几十年的真实情况,尽管后来因为工作暂时离开了,但我经常“赖”在乡村,关注一点一滴的变化。因为“大”就是通过“小”来体现的,只有抓住最真实的“小”,才有“大”的贴切和生动。比如很多人说起乡村,就想到炊烟袅袅,其实早在十七八年前,我的老家就日渐没了炊烟,人们普遍使用电饭锅、电热锅等家用电器,干净又便捷。
乡村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当然不是这些外在的现象,而是现象背后人的心灵世界的变化,这才是根本。要抓住这个根本,还得泡在生活里,听乡亲们说酸甜苦辣,了解他们的烦恼和幸福。当下乡土小说的写作就应该以这样扎实认真的态度去对待。我给自己的定位是,写最真实的乡土,写最真实的人民。感谢生活,至少在《亲爱的人们》里我做到了。将近10年时间,我的心里“养”着这个写作愿望,从无到有,从一点模糊的影子到它出现“骨架”,养出“肌肉”“血液”和“皮肤”,最后成为有血有肉,有五官、有表情、有喜怒哀乐的样子。
记者:该书涉及西海固一个偏远村庄“羊圈门”的马家、李家、牛家三大家族,总共有三四十个人物,鲜活的农民形象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几个重点人物,充分体现了人性的复杂和多样。书中的人物有原型吗?设计核心人物时,您有什么考虑?
马金莲:现实生活中,几乎每个人都是复杂的综合体。当我构思角色的时候,那些鲜活的人就在脑海里闪现。文中祖祖、舍娃等的人生历程,也是我自己的人生故事,更可以作为“80后”乡村孩子的生活图谱来参考。
我虽然在极力遵从文学创作的原则,在做筛选和淘汰,在裁剪和嫁接,在寻找合理和逻辑,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被来自生活的一些原型人物所牵引,不自觉就把某个真实的人带入其中了。比如碎女,她是一个典型的叛逆女孩,她性格里的不合拍从小就表现出来了,几乎大人不让她做的事,她都要去尝试,大人期待的好事,她却一样都不让你如愿。这样一个倔强而又固执、让你哭笑不得的人,在现实生活里确实存在,我也曾亲眼见识过。设计人物的时候我就想,已经有一个懂事的好女孩代表祖祖,难道我还能把她的妹妹写成小祖祖?不,得有不一样。同样,中国农民的形象也不是千篇一律的。马一山这个人物,他身上既有勤劳、善良、吃苦耐劳的传统品质,也有聪慧甚至狡黠,经常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总之,世上没有单调、纯粹的生活,生活是最好的教科书,我在向生活学习。
“贴着土地、贴着人民、贴着内心,真诚地书写”
记者:这部书令人感叹的是一种扎扎实实的记录和书写,认认真真的开掘和拓展,既不依托大事件的索引、转折,也不夸大人物的经历,而是直面盘根错节的现实问题。这也让作品更具感染力和辨识度。这种写作方式是怎么形成的呢?
马金莲:这和我的农村出身有关系,小时候跟随父母下地干活儿,我就知道作为农民的苦和累。有一句俗语,你哄土地一年,土地哄你三年。这是劝诫人要踏踏实实种地,如果你糊弄土地,那这一茬的粮食产量肯定不如别人。一份汗水一分收获,乡亲们抱定这样朴素无华的人生道理来面对他们的生活。
我相信在写作中也是这样的,成绩需要汗水去浇灌。所以,坚持文学创作的这24年中,我从来不敢有侥幸,一直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地读和写,贴着土地、贴着人民、贴着内心,真诚地书写。
记者:“西海固农民作家群”“西海固文学”是我国文坛亮眼的存在,您认为“西海固”这片土地为何能成为文学的沃土?接下来您有什么写作计划呢?
马金莲:地域上的相对偏远,让大家的生活节奏没那么快,心态也平淡、简单一些,投注到文学上的感情也比较纯粹。另外,还得益于西海固文学界的优良传统,大家团结帮助、共同进步。当地政府也非常重视文学,经济条件相对困难的情况下还能长期支持文学事业的发展,这很难得。对于我个人而言,西海固的土地养育了我,也是我写作的根,给我提供了丰厚的文学养分,我很感恩这高天厚土。
目前,我在继续写中短篇小说,但也在心里“养”下一部长篇小说。它肯定还是乡土题材,具体怎么写,写什么样的一群人,我还在构思当中。明年开始,我要重新往乡里跑,去生活里浸泡,扎扎实实地寻找和采访,为新的长篇写作寻求生活的“骨骼”“肌肉”和“血液”,还有饱满的“七情六欲”。
(编辑:文静)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