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我坐在大青山脚下的一片树林里,抬头看天。
天上空空荡荡的,一丝云彩也没有。阳光洒在一株年轻的白桦树上,将每片新生的叶子一一照亮。白桦树叶在明媚的春光里,随风说出亲密的私语。
芍药花尚在含苞,羞涩地隐匿在叶片中,只等某一天,被鸟叫声惊醒。洋槐树有着惊人的生命力,它们的根基伸展到哪儿,哪儿就很快长出一株茂盛的槐树。槐树遒劲发达的根系,即便被人斩断,也会从断裂处迅速长出新的枝丫。
在白桦树的对面,是一株过了花期的桃树。几只喜鹊飞来蹲踞在枝干上,许久都没有离去,仿佛在耐心等待一只瓢虫爬过枝头。火炬树高高擎起红色的果穗,向其他树木昭示着自己的所向披靡,红色的叶片如同火焰般照亮脚下的土地。
半空中,两株枝干温柔触碰在一起的梨树,是从同一个根系生出的分支,树根缠绕着树根,枝干环拥着枝干。风穿过茂密的树林,发出天籁般的声响,一只鸟儿惊起,脆叫着冲上云霄。
回程时,在附近的桃树林的空地上,看到一只野猫闲庭信步,树隙间洒落的金光为它加冕。那一刻,这片桃林就是它的王国,一排排桃树则是威严的士兵。风吹过来,树叶哗哗作响,仿佛一首雄壮的乐曲。
二
夏日的大风中,带女儿阿尔姗娜去看大青山脚下的一片人工林场。
这是我偶然间发现的一片清静之地。林区面积很大,遍地都是漂亮的松果、蒲公英、野草,还有喜鹊、斑鸠、麻雀等各类鸟儿。被废弃的水泥沟渠穿行其中,成为老旧却别致的风景,让我有点回到儿时山野的恍惚。
阿尔姗娜犹如一只返回山林的鸟儿,在人烟稀少的树林里快乐飞奔。她发现三棵大树合抱而生,兴奋地指给我看;时而捡起一枚掩盖在层层松针下的鸟雀羽毛,欣喜地玩耍;四处捡拾杨絮,并细心地摘去上面的杂草,藏进自己的口袋;叫喊着让我看头顶飞过的蝴蝶,大风中起舞的树叶,天空中飘逸的云朵。一只蚂蚁,一片蜘蛛网,一朵米粒大的苔花,一根枯死的树干,都让她发出惊叹与赞美。
林中几乎没人,仿佛这片森林独属于我和阿尔姗娜。我想仔细看清每一株树木,记住树干上深沉的“眼睛”,记住枯死的枝上生机勃勃的木耳,那是大树的“耳朵”,代替死去的树木重新倾听世间美妙的声响。所有树木栖息在这里,自成无人打扰的王国,而人类不过是偶然闯入它们世界的异类。
我们只带走了遗落在地上的松果、杨絮、羽毛和松针。阿尔姗娜试图折下一段树枝,我阻止了她:等我们下次再来,还能看到它生长在这里。
三
秋天的黄昏,路过大青山脚下,看到三五只喜鹊在枯草中跃动的脑袋,它们正在山坡上寻觅草籽。风吹过来,草尖上洒落的夕阳、绛红的野果、飘落的树叶、松树的影子,也跟着跳跃起来。万物都在大地的怀抱中,静享秋日的温柔。
天地变得开阔疏朗,仿佛群山后退了几千米,大地一览无余,茅草在深蓝的天空下自由地飘摇。此时的大青山,空旷萧瑟又明亮寂静,人轻微的声音都会有回音从对面的山传来。地上满是厚厚的落叶,人走在上面,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响让世界变得愈发安静。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看到无数的白杨落叶,正紧追着飞驰而过的车轮,仿佛在追赶即将离去的秋日时光。它们就这样无休无止地演奏一场壮阔的秋天交响曲。
一位老人骑着三轮车载着孙子过来爬山。他有些耳背,看见我打招呼,一脸歉疚地指指自己的耳朵,于是我们彼此笑着点点头。他们已经走出去很远,我还能听到小男孩在大声地对老人说着什么。那声音像偶尔在山间响起的鸟鸣,掠过树梢,随后消失在绚烂的晚霞中。
等到夕阳隐没,一切都笼罩在暮色中。一弯婴儿睫毛一样柔软轻盈的月亮,慢慢在天边升起。我从未见过这样梦幻般的月亮,仿佛它只出现在今夜,仿佛它是全新的一轮月亮,在清冷的夜空高悬。
四
才是初冬,大青山下的湖泊却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冰上的积雪在阳光下银光闪闪,仿佛湖面下隐匿着一个奇幻的城堡。
纷乱的脚印一直通往湖心的小岛,一个圆滚滚的雪人站在湖面上仰头笑嘻嘻地看着路人。肥胖的喜鹊在小岛上四处找寻着秋天遗落的种子。鸽子喜欢聚集,呼啦啦飞过头顶,消失在群山之间,片刻又不知从什么角落呼啦啦飞了回来,好像在天空中追逐着什么。柳树瘦削修长的树影在阳光丰裕的雪地上,画下完美的剪影,麻雀就在这剪影里走来走去,为这幅工笔画增添几分雅趣。
湖畔的森林里,我向每一株在深冬暂时关门闭户的树木问好,在心里默念它们的名字,想念着春天时它们在风里大声歌唱的样子。看到了与朋友一起坐过的石凳,上面的雪已经融化,只剩下一小片残迹,暗示着雪花曾抵达过这里。
我注视着千姿百态的树木,穿过雪后宁静的森林,希望余生的自己,每天晨起后可以问候每一株樟子松、金叶榆或者丁香,记住它们午后阳光下的影子,记住它们向着天空伸展的枝叶。直到有一天,和它们一起化为泥土,融入北疆广袤苍凉的大地。
大青山蝴蝶。 李志鹏摄
(编辑:吴艳)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