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作为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原生文明延续至今,是多方面原因合力产生的结果:相对独立的地理环境,中华民族包容坚韧之特质,以及在多数历史时段保持对外开放的海纳百川之胸怀等。
中国历史上一直与周围世界以不同形式保持各种方面的交流。这些交流不仅体现在历史文献中,还反映在考古学上。中国考古学诞生的一百年来,考古工作者经过艰辛努力,在我国境内发现了不少具有西方文明因素的文物,它们是体现中西文明交流的珍贵遗存和实物证据,有着十分重要的历史价值。
在众多物证中,有一类工艺精美、形制独特的器物格外引人注目,那就是具有希腊式艺术风格的鎏金人物银碗(杯)。目前这类银碗(杯)国内共发现四件,均位于北魏的窖藏或墓葬中。
发现银碗——感受来自中西亚的希腊风采
鎏金人物银碗(杯)类器物,系金属容器的一种,多以碗的形式出现,亦有少量的高足杯。主要特点是碗(杯)腹的内部素面,外部纹样采取四等分法,以四个忍冬纹间隔四人像进行装饰,人物形象普遍向左或向右以不同角度侧转。
目前,我国境内共发现鎏金人物银碗(杯)四件。其中有三件出于山西大同(即北魏平城),经分析应是在北魏迁都洛阳(公元494年)以前输入平城,极有可能产自北魏中期(公元5世纪)的西亚或中亚某地区,尤其是萨珊的东部属国呼罗珊或巴克特里亚。还有一件出于内蒙古伊和淖尔,应是埋藏于5世纪晚期,同样极有可能产自公元5世纪的西亚或中亚某地区,尤其是巴克特里亚地区。
大同南郊北魏遗址的鎏金刻花人物银碗,1970年出土于大同市南郊工农路北侧北魏遗址西遗址,这是一处北魏窖藏遗址。银碗为敞口,颈微凹,圆腹,圜底,底部有置圈足痕迹,怀疑原本是高足杯。碗腹以四个忍冬纹间隔四个圆环,内捶雕四个形象基本相同的半身像,两两相对或相背。半身像头部为侧面,胸部是正面,作扭头向侧方直视的姿态;面部表现为大眼、高鼻、阔唇;头发呈波状,前覆额,后披于颈项,头顶有圈形冠;颈上挂联珠项链一条;上衣两肩各有数个圆圈,圈心有点,胸部散布细点,可能用来表示锦袍上装饰。
大同南郊北魏遗址鎏金刻花银碗
大同南郊北魏墓群M107鎏金刻花人物银碗,1988年出土于大同市城南3公里红旗村至七里村一带北魏墓群M107,基本可以确定此墓群为北魏建都平城期间的文化遗存。银碗为敞口,口沿以下微向内收,圆腹下收,圜底。碗腹以四个忍冬纹间隔四个圆环,环内各有一男子侧身头像,两两相对或相背,形象并非完全相同,但均为深目高鼻,长发披肩,无冠。
大同南郊北魏墓群M107鎏金刻花银碗
大同南郊北魏墓群M109鎏金刻花高足人物银杯,1988年出土于山西省大同市城南3公里红旗村至七里村一带北魏墓群M109,与M107银碗同出于一个墓群。银杯为敞口,口沿下端稍内收,圆腹下收,圜底,细柄,柄中段突起一圈,高圈足。此杯上部杯身形状与M107银碗非常相似。腹部以四个忍冬纹间隔四个圆环,环内各有一侧面人头像,两两相对或相背,形象各不相同,但均为深目高鼻,着圆领衣,头戴冠,冠式不一。
大同南郊北魏墓群M109鎏金刻花高足银杯
伊和淖尔鎏金高雕人物银碗,2010年出土于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镶白旗伊和淖尔2010BYM1,根据陶器分期,认为此墓年代约为5世纪晚期。银碗为敞口,圆腹,圜底,整体口大腹浅略趋向于盘。碗腹以四个忍冬纹间隔四个椭圆环,环内各有一侧身人头像,两两相对或相背,形象各不相同,为三女一男。三女子相貌年轻,发式各有特色;一男子中年相貌,头发较短,下颌蓄胡须;但面部均为深目高鼻。
伊和淖尔鎏金高雕人物银碗
虽然推测这些银碗(杯)均产自于中西亚某地,但碗(杯)腹外部的装饰纹样从忍冬纹到人物形象,却都希腊式风格显著。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出土第一件银碗的北魏窖藏遗址中,还同出了两件鎏金人物铜杯,与鎏金人物银碗(杯)类器物有很多相似之处。杯腹上也是以四个忍冬纹间隔四人像,但没有圆环,人像是正面全身的高雕形式,穿着的服装为希腊罗马世俗男性女性普遍身着的长袍和大衣,发式也可大致看出似是古代希腊在希腊化时代开始出现的一种“瓜形”发式。
大同南郊北魏遗址鎏金人物铜杯
交流互鉴——永葆文明生机活力的密码
北魏时期,中国平城之所以会产出具有希腊式风格的器物,有其独特的内外历史渊源。
平城即今山西省大同市,是北魏中期都城,自道武帝拓跋珪于天兴元年(公元398年)迁都至此,到孝文帝拓跋宏于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迁都洛阳,历时近百年。自张骞凿通西域以来,丝绸之路繁盛,至东汉末年及魏晋却因战乱时断时续。公元439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终结了十六国纷争,实现了中国局部的统一,并重新打通河西走廊,中西交流日益恢复。
《魏书》中提到北魏时期波斯萨珊使者先后有10次来华,可见当时交流的盛况。从鎏金人物银碗(杯)类器物集中出土于平城及其辐射范围内的城市来看,北方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即为接待外来使者的交流最前沿。《魏书·西域》还记载:“波斯国……去代二万四千二百二十八里……出金、银……盐绿、雌黄等物。”金银器为波斯萨珊工艺美术制品中最突出的代表,从中国境内出土了包含鎏金人物银碗(杯)在内的众多金银器皿和饰品来看,也能够得以证实。
北魏时期实现了中国局部的统一,并进一步带领北方民族继续与南朝互动,使中华文明的内涵更加丰满。这是中国内部的交流。同时,正因为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统一,北魏才有更多的精力和信心将目光投向中国之外的世界,再次敞开胸襟,重塑丝绸之路,中华文明通过与西方文明的交流互鉴,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这是中国与外部的交流。
从鎏金人物银碗(杯)所见证的中西文明交流中,我们还窥见了丝绸之路沿线包括西亚、中亚在内的各地区文明之间的多向交流,通过巴克特里亚、萨珊波斯搭建的桥梁,能够追寻到早已消亡的希腊文明的身影。
从关于中西文明交流的思考中,我们可以找到中华文明为何能够延续至今、永葆文明生机活力的密码,这密码就是交流互鉴。
(作者王晓琨系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考古文博系副教授,王灿系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考古文博系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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