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戏班
来源: 刘莉 文/图 发布日期:2020-03-19浏览(10)人次 投稿收藏

戏台搭建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地里,台上锣鼓喧天,老人、小孩零星散坐在土坝里,看得津津有味。

庙会上,花旦演员出演《穆桂英挂帅》,扮相优美、唱腔细腻。

  川剧脸谱,是川剧表演艺术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历代川剧艺人共同创造并传承下来的艺术瑰宝。历史上,川剧脸谱都是以“师带徒”的方式传承,师傅怎样画脸谱,口传身授给徒弟。

简陋的戏台、破烂的幕布,丝毫不影响乡亲们看戏的热情。

为了节约演出成本,演员都要轮流参与伴奏。

  蟒袍是川剧中帝王将相在舞台上的专用戏服,戏服上的蟒以一种质地很厚的绸缎做底料,巧手加工而成的蟒袍看上去非常华丽。

爷爷奶奶在前台表演,戏班的孩子独自在幕布后和布娃娃玩耍。

 

  从2010 年开始拍摄四川民间草根剧团,不知不觉一晃就是10年。10年来,我一共拍过16 个剧团,认识了很多川剧民间艺人。草根艺人们用他们的坚持与坚守,维系着对川剧艺术的热爱。浓墨重彩的脸谱之下,掩不住的是川剧人对传统文化担当尽责的虔诚,体现着民间艺人对川剧艺术清贫的坚守。正是因为有着这样坚韧的民间力量,川剧这种传统文化才生生不息,世代传承。

  开场的锣鼓响起,一群鸟儿惊得从树林中扑腾着飞上天去。紧接着是清亮的高腔咿咿呀呀地唱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叫好和掌声。平日里寂静的乡野一下子热闹起来。

  在村子里庙山的半山腰,一块稍微平点的坝子,几根木棍撑着塑料布,便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戏台,唱起了热闹的川剧。台上的或英姿飒爽、耍枪弄棒, 或水袖飘舞、婀娜万千, 台下的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戏班说,就算台下只有一个观众,也要继续唱下去。

  戏迷说,有戏看别说是下雨,就算下雪也不能落下。

  这样的场景常常出现在四川偏远的农村或者乡镇,对于原本就扎根于平民百姓的川剧而言,这是它天生具有的市井气息。只是,这样唱戏的乡村戏班如今越来越少了。

    ■ 村里来了戏班子

  在四川的偏远农村,民间庙宇众多。按习俗,每逢神仙菩萨的重要日子,地方上都有赶庙会的传统,如正月初九玉皇诞、二月初二文昌会、三月初十财神会、四月初八佛祖会、五月十三单刀会、六月十九观音会等。在庙宇祭祀仪式中,川剧因其浓郁的地方特色,深受村民的喜爱,成为庙会上不可缺失的一道精神大餐。

  每年农历腊月,四川省大英县智水乡杨家湾土地庙都会迎来一年中的盛会——土地爷生日。土地庙的会首(民间庙会的发起人)王云良专程邀请了大英县金元戏班,演出3天大戏,让村里热闹热闹。

  金元戏班成立于1978 年,由吴德志的父亲创建,吴德志、吕桂英夫妇是金元戏班的第二代班主。戏班由两个乐师和8个演员组成,演出时间和地点往往流动,无法预计,每年基本有9个月的时间在乡下唱戏。戏班通常在一个地方演出两三天就转场,风餐露宿、颠沛流离对他们来讲都是常事。

  金元戏班是我跟拍的16个草根戏班中的一个。作为一个民间剧团,戏班40多年的发展变迁,折射着川剧由盛转衰的历程。

  从清末到民国再到现在,川剧的发展几经沉浮,几度兴衰。说起川剧在当代的复苏,应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初期。那时候,民间剧团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几乎每个乡镇都有川剧团。鼎盛时期,四川全省大约有300多个民间剧团。到了上世纪90年代,随着电影市场的发展,以及电视走进千家万户,川剧的演出市场开始萎缩,很多民间剧团倒闭,演员被迫改行。

  转眼到了21世纪,在文化娱乐方式多样化的冲击下,川剧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川剧的表演舞台从县城、乡镇开始向农村和偏远山区转移,观众群体也出现“断层”现象。至今,全省只剩下50 多个民间剧团,而可以维持正常演出的只有30 多个。

  现存的民间剧团有两种演出方式,一种有固定的戏园子,每天定时演出,靠售票和卖茶维持生计;另一种是流动的戏班子,演出场地、时间不确定,靠被邀请或班主联系台口演出,靠酬金维持生活。时下仅存的民间剧团大多已淡出城镇,活跃在乡间的简陋舞台。

  会首王云良说,“我们这些老人都是老戏迷,一年就盼着这3天,唱戏比过年还热闹呢!记得小时候赶庙会还有舞龙灯、舞狮子、赛龙舟,如今就剩下唱大戏了。”

  金元戏班的演员们扛着各自的行李跟着老人们往山上走。到了山上,村民早已把戏台搭好,一人高的荒草中砌个土堆,稍加平整,搭上木板就算是舞台,几根长竹竿支撑着篷布,周边用编织塑料袋简陋地围挡着。

  班主吴德志把破旧的幕布挂在竹竿上,左右一固定,简陋的戏台就分为两个空间,前台演戏,而幕布后面就是演员的寝室。几条木凳子,铺上木板,搭起来就是一张床。被子和垫絮是村民主动从家里拿来的。

  戏班的排戏由林丽娟负责,吃晚饭的时候,林丽娟告诉大家,第二天排的剧目是《双状元》。因为戏班的演员经常不固定,所以每个演员都是“全能”,一般都能游刃有余地饰演两至三个角色。有时候,演出剧本还需要现场改编润色,加入当地的特色,唱一唱当地的民风,赞一赞当地的观众,这在演出中都是很出彩的。

  金元戏班的演员平均年龄58 岁,都是唱了几十年戏的老演员,班里最年轻的“90 后”吴永红也唱了十几年。戏班每个人心里都装着100多部戏,什么角色都能演,什么乐器也能比划几下。几十年相处下来,大伙儿都能在舞台上配合默契。

  第二天,天空下着雨,演员们吃完早饭开始练功、背台词,马上要上场的演员忙着化妆。由于下雨路滑,很多老人不敢出门,看戏的观众只来了稀稀拉拉30多人。我问80多岁的吴大爷,“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雨,您怎么还来看戏?”吴大爷笑着回答:“这个戏班的川剧唱得好,接地气。我听了一辈子戏,每年这几天就盼着赶庙会。有戏看,别说下雨,就是下雪,我也不能落下。”

  也许,就是类似吴大爷这样许许多多的铁杆戏迷,才是戏班能够坚持下去的精神支柱。

  上午10点,开场锣鼓响起,《双状元》准时开演。金元戏班8 个演员、2 个乐师,《双状元》有10 个人物,扮演皇帝的刘章永出演了皇帝、店家、马布明3个角色。川剧常用伴奏乐器有20 多种,包括称作“硬场面”的打击乐器和“软场面”的弦乐。张福昌和李质平是乐师,乐器再简单,也有十几种,单单两个乐师显然没法应付。因此,演员在候场的时候都要轮流参与伴奏,敲几下锣,打几声鼓,再跑到戏台上继续演出。

  戏台上的塑料布没有遮严,淅淅沥沥地漏雨,演员怕打湿戏服,打着雨伞继续表演。也许,此情此景正是这些民间剧团之所以依然顽强存在的理由——除了对川剧这种传统文化的热爱以外,能让偏僻地方的老乡看上大戏,热闹一回,就是这些演员最为满足和幸福的一件事。

  ■ 台前幕后都是戏

  我曾经跟随永丰川剧团下乡演出。刚走到庙山的垭口,老远就听见咿咿呀呀的高腔声回荡在空寂的山野。遍地是金黄的油菜花,蓝天白云下,搭建在土坡菜地中的简陋戏台显得有些寂寥突兀。戏台上,演员们正演得起劲,胡琴、锣鼓喧嚣热闹,三五十位老人和小孩散坐在土坝里,看得津津有味。

  台下聚集的老老少少,宛如过节一般熙熙攘攘,听到高潮处,无论听懂、没听懂的,都齐声喊一个“好!”来看戏的差不多都是老人,每次看戏,他们会给戏班背很多东西,比如鸡蛋、花生、大米,还有自家地里种的土豆、玉米、青菜。

  临上场了,两个演员还在后台慵懒地交流着什么。可开场锣一响,大幕一拉开,他们立马鲜活起来。那架势、那神情,一招一式都让人倍受感染。

  尽管台下没多少观众,但演员们表演得非常认真。由于年龄的关系,这些演员的状态也许不如以前,可毕竟有着几十年的功底,举手投足间还是颇有神韵。加上他们唱腔优美、吐字清晰,而且唱、念、做、打动作熟练,戏台现场感染力很强。演出中,掌声不断,喝彩声连连。锣鼓、胡琴声中,台下台上男女老少都摇身变成了戏中人,替古人大悲大喜,个个摇头晃脑、怡然自乐,这就是川剧的魅力。

  演出市场的需求决定着戏班的生存方式,庙戏的酬金也成为维系乡村戏班生存的主要支柱。类似这样的草根戏班,从每年10 月开始下乡,一直要唱到第二年的六七月。戏班每天要唱两场戏,一年能唱200 多天,演出400 多场。10年前,演庙戏的报酬是每天500 元左右,近两年酬金高一点,每天1100 元左右,演员们每人每天能分到80 元左右。这样算下来,演员辛辛苦苦唱一年,演出收入不足两万元。

  一天的演出结束,戏台幕布后就是演员们的临时住所。两张长板凳铺上木板,或者谷草堆上铺上垫絮,再从庙里拿上几床被子,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昏暗的灯光下, 班主召集演员开始编排第二天的剧目。排戏结束,演员们各自拿着手机听戏、玩游戏、聊微信,跟家人通电话,是一天中难得的休闲时段。舞台上的事暂时落幕,他们的生活在舞台人物、正常人这两种角色交替中继续着。

  在四川,民间剧团常被称为 “火把戏班”。过去农村夜间演出的时候,需要打着火把照明,这种称呼几十年就这样延续了下来。结合川剧现在生存处境的艰难,“火把戏班”也可以理解为民间剧团的处境风雨飘摇,如同火把一般随时可能熄灭。

  即便这样, 这些扎根民间的戏班却依然艰难地生存着,以自己顽强的生命力,为地方戏曲的传播、发展作着贡献。这些民间艺人的默默付出,为农村文化生活增添着色彩,给偏僻的山村带来了欢乐。

  ■ 家庭式的传承

  2006年5月,川剧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它是中国传统戏曲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在川剧有证可考的300年发展过程中,这种扎根在巴山蜀水的民间艺术,以戏载道、以茶为媒,以丰富的乡土文化为底蕴,浓缩着巴山蜀水独有的文化特质、历史记忆,诉说着老四川独有的民俗风情。

  民间戏班的技艺传承,多源于师徒相传或来自父辈的口口相传。这种薪火传承的源头,多来自于戏班出生和长大的孩子们,在环境熏陶下自发产生出对川剧的喜爱。而如今,这些戏班的孩子们在艰难的环境中长大,目睹父辈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窘迫,是否还能培养出爱好川剧的一颗初心?

  这样一群特殊的孩子们,从呱呱落地开始,睁眼打量的世界就一直在“唱戏”,锣鼓声、胡琴声是他们的催眠曲。这些原本应是长辈们掌上明珠的孩子们从小跟着父母或爷爷奶奶,戏台成了孩子们的家。

  大英县贵英戏班是家族戏班,班主邓承顺、王贵英夫妇,十五六岁就学唱戏,已经在戏台上唱了40年。他们有两个儿子,受父母影响,孩子们五六岁就开始学戏,练就了一副好嗓子。两个儿媳妇嫁到邓家也开始学戏,孙儿和两个孙女生下来就重复着父辈的足迹,跟着王贵英夫妻跑戏班,现在都是小演员。

  在类似贵英戏班的草根剧团中,祖孙三代一起唱戏的情况实属平常。以当下中国传统戏曲文化的发展现状,川剧这种传统民间文化还得依靠家庭式的传承来繁衍和延续。

  最近两年,贵英戏班唱戏合约越来越少,一年下来基本只能唱上两个月。迫于生计,王贵英的小儿子现在签约重庆一家演艺公司表演川剧吐火、变脸,还算坚守着旧业,小儿媳妇凭着自己的川剧舞台功底,现在以表演舞蹈为生。王贵英的丈夫、大儿子和大儿媳,现都在成都一家餐饮店打工。

  王贵英说:“我的孙儿孙女喜欢唱戏,都是好苗子。在戏班背台词,一下子就能记住。我现在教他们压腿、下腰、拿顶、练倒立、翻筋斗等基本功,打算送他们到正规的戏剧学校去学习,但人家说孩子到了10岁才接收。反正我家孙子一定要让他学唱戏,学变脸、学吐火,老一辈传承下来的东西,到我这可不能断了根。”

 

 

(编辑:程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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