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中采茶忙(中国画)徐姺 亚明 伍霖生
在云南临沧市凤庆县境内,一片片古茶林以岁岁清芬见证这片土地上久远的茶树种植和生长历史。1938年,云南大地上的第一泡红茶于抗战的烽火中诞生于凤庆,取名为“滇红茶”,凤庆县亦由此成为闻名于世的“滇红之乡”。春秋若若,澜沧滔滔,一棵有着3200多年历史的古茶树至今枝繁叶茂,年采鲜叶近百斤。而在凤庆大地上,更有许多一生种茶、采茶、制茶的老茶人,他们数十载的人生岁月因为一缕茶香的浸润,氤氲着清明、澄静的幽远气息。
熊光亮和他的“苗家三道茶”
“头道茶叫迎客茶,经过百抖烤制而成的香浓茶汤,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二道茶叫亲情茶,客人来到家里,就是我们的亲人,这道茶可以在茶汤里加蜂蜜,也可以单独调一盅蜂蜜水;三道茶叫随意茶,请客人不要拘束,今后大家就是亲如一家。”
在凤庆县新华彝族苗族乡紫微村,60岁的熊光亮一边在炭火上烤制百抖茶,一边介绍紫微“苗家三道茶”。茶房设在村里的文化传习展示馆二楼,在屋中间靠里的位置,有红砖围砌的四方火塘。火塘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挂在钩子上的那只烧黑的铜壶里,水已然涨起来了,自细细的壶嘴里袅袅升起隐约的白汽。烤茶的粗陶罐是赭白色的,脖子处带一大耳,与大耳相对的罐口开一小雀嘴,嘴口带一小杠,倒茶时可以拦住茶叶和茶梗。
烤制百抖茶从烘烤空陶罐开始,从火塘里扒出一部分炭火,用罐底轻轻压平后,将空罐置于炭火上烤热;直至罐中传来细微的“咝咝”声,罐口升起隐隐的青烟,便将罐取出,置于塘口砖上一两秒钟;待陶罐温度稍稍回落,放适量茶叶于罐中,并将罐子重新置于炭火上。从这时起,每隔数秒或十数秒,便手持罐耳翻抖罐中茶叶,翻抖的间隔及次数皆依“察言观色”而定:观炭火,感热气,视烟子,闻香度。抖烤的过程可谓“望闻问切”,而“百抖茶”之名也因翻抖次数之多而得。
“叶子片片黄,茶梗根根泡”,这是一罐百抖茶烤得好的标准。经过“百抖”之烤后,浓浓的茶香盈满全室。这时候,将茶罐置于塘口砖上,提壶注水。因陶罐已被烧得极热,故而注水一般需分三次进行:第一次倒入三分之一,听罐底“滋啦”一声大响,白色的茶沫涌至罐口,少顷,又缓缓往下回落;第二次,再倒入三分之一,茶沫再次盈至罐口,沫量比第一次变少,汽泡比先前变小;第三次,再倒进三分之一,直至茶罐雀嘴处。至此,烧热的茶罐经此三浇,已去了“火气”,实现了与水温的和谐,茶汤表面轻轻泛动微沫。这时候,用火钳再扒出适量炭火,将注满水的茶罐再次置于炭火上,不一会儿,茶汤轻轻涨起,室中茶香盈溢。此时的茶香已不像刚烤出时那样浓烈,而是在水的浸润下变得厚重持守,缓缓萦绕。待茶水再稍涨些时,便可提罐倒茶了。茶杯亦是和茶罐相配的赭白色粗陶,有着朴素和亲切的质感。半盏茶端在手上,看杯中汤色黄亮醇明,半根烤黄的茶梗缓缓游弋,烤茶特有的香冽扑面盈鼻。
千百年来,烤制和饮用百抖茶是滇西大地上众多民族共有的传统习俗,苗族也是其中之一。生活在澜沧江北岸新华乡紫微村的苗族群众,祖上先自贵州迁徙至云南楚雄一带,后又一路向西迁徙至澜沧江畔。
“一罐百抖茶是传统,也是苗家人离不开的日常。尤其是家里来了贵客,或是有婚丧嫁娶等大事,更是少不了一罐百抖茶。”熊光亮这样介绍。
在紫微村平坦自然村的农家乐“苗族人家”,客人进了门,首先迎接他的便是一罐火塘烤制的百抖茶。此外,在紫微村文化传习馆里,人们还可品尝传统苗家饮食、用五谷杂粮酿制的沃陀萝酒,欣赏芦笙、响篾、七孔塞箫伴奏的芦笙舞、板凳舞、织布舞、绣花舞等苗族特色歌舞。
在紫微村,茶并不是最主要的经济产业,却几乎家家户户都种茶,自种自采,自炒自制。闲暇之时,人们便用一罐香浓的火烤百抖茶,营造出日常生活里朴素与优雅的仪式感。
张田钦:古道茶人,一脉茶香
在凤庆县红塘村,最能聊茶的要数张田钦。已是83岁高龄的老人,依然耳聪目明,能讲出红塘村几十年的茶叶发展历史,以及这片土地上传承久远的茶俗、茶故事。
从凤庆县大摆田茶厂出发,车子在山间公路上行驶约二十分钟,眼前便现出山坳间的一座村庄来。待进了村,又行过一段菜篱依依、房舍栉比的村道,车子才于道路尽头的水泥地上停了下来。下了车,来到一道门前,一个哗哗流淌的水龙头下,一位老阿姨正在清洗一堆青菜,看上去是要做冬腌菜的样子。门内,一位穿一身有些褪色的青蓝中山装、头戴小帽、精神矍铄的清瘦老者迎了出来,这便是张田钦了,而那位正在洗菜的就是他的老伴。
随张老走进院中,一眼便见一簸箕揉过的茶叶,中间掺了许多白色的花,一问,才知道是张老自己采摘、自己制作的茶花茶。后来,张老的女儿给我们泡的便是这茶花茶。
“家里种有几亩茶地,每年家里人喝的茶,我都是自己采,自己揉,自己晒,自己炒。家里也种着一些地,我和老伴都常下地,别的不说,老在家也闲不住,去地里干点活,活动活动筋骨。”张老看上去依然健朗,目光清明,手脚灵便。讲到红塘村的茶业和上世纪50年代的红塘初制厂,张老更是容光焕发,回忆起自己曾在初制厂的“青春岁月”。
红塘初制厂成立于1952年,最初叫红塘茶叶初制所,它凝结着一代制茶人乃至所有红塘人的集体记忆和骄傲。在那一幢幢苏式建筑的老厂房里,张田钦和同仁们伴着茶香,度过了他们灿烂美好的青年时代;也是在那里,茶深深融入他们的生命里,并延及一生。
“旧时,茶马古道就从这村中走过。”提及红塘村的茶历史、茶往事,便说到了茶马古道。张老说的位置,就在他家房后十几米远,他的手从坡上的一户人家比下来,斜斜向下划,一直划到下面的停车场。停车场一侧是一眼古井,而今村中已经用上了自来水,为了安全,井口被封盖了,井台壁上刻写着“古井”二字。而若是旧时,这井除了供村里人生活取水外,还是过往马帮歇脚饮马乃至汲水炊煮的地方。北下的马帮过了红塘,往往要进入顺宁古城歇宿,而后一路往南,往普洱、西双版纳方向而去。南来的马帮从顺宁古城至此,已是一上午的行程,过了红塘,往北过大寺,经澜沧江青龙桥,一路北上。1639年的秋天,从顺宁古城随马帮北上的徐霞客正是在澜沧江南岸的高枧槽(今凤庆县大寺乡马庄村),受到一位梅姓老人的热情招待。他在日记中记载,“十四日……宿于高枧槽。店主老人梅姓,颇能慰客,特煎太华茶饮予”。
午后的村庄十分安静,那一眼封了盖的古井也在树下静默无言,旧年的马帮和铃声远远遁入时光的深处。古道途经村中的路段,现今大多铺上了水泥,而出村后,则大多没入丛林深处,依稀难辨。
然而,那一泡炒过的茶花茶,香味依旧清晰。种茶,采茶,制茶,田间劳作归来,泡上一杯亲手炒制的茶花茶,老茶人张田钦的晚年时光便和这古道上的村庄一样,在一脉茶香的氤氲里,澄静而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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