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冬时节,新疆且末县河东生态治沙基地的老兵治沙队,8000余亩肉苁蓉喜获丰收。
“这是我们5年多来第一次采收肉苁蓉,一共采收了150余吨,不仅质量好,产量也远远超出预期,大家都很兴奋。”在电话里,老兵治沙队队长田野开心地向我报来喜讯。
出沙场、进沙海,脱军装、着农装。今年11月27日,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视科教频道播出的《闪亮的名字——2023年度最美退役军人》发布仪式上,且末县老兵治沙队集体获得2023年度“最美退役军人”称号。老兵们治沙播绿的故事也引来人们的关注。
一
塔克拉玛干沙漠,位于新疆南部塔里木盆地中心,面积33万平方公里,是世界上七大流动沙漠之一,也是我国最大的流动沙漠。且末县北部悬浮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之上,三面环沙,全县面积14万平方公里,沙漠面积5.38万平方公里,占近十分之四。这里由于长期干旱缺水,植被稀少,成为全国风沙危害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大风埋村屯,小风石头滚。”
且末县防风治沙工作站数据显示,到上世纪90年代初,沙漠依然在以每年5到10米的速度由东向西移动逼近县城。沙漠与且末县城中心仅有2公里,只有一河——车尔臣河之隔,东北风一年四季卷起黄沙肆虐县城,居民深受其扰。沙进人退、河流改道、居民搬迁的情景曾时有发生。
为阻挡沙漠侵袭,且末县1998年成立了防风治沙工作站,开始在车尔臣河以东沙漠边缘实施防风治沙造林工程。2003年起,当地优化发展思路,在加强生态建设的同时,发展林下经济,并引入社会力量参与防风治沙,走出了一条“以生态产业培育生态工程”的可持续发展路子。
今年暮春时节,我走进了且末县河东生态治沙基地。“经过20多年努力,如今在车尔臣河东岸形成了一条长23公里、宽1至7公里的防护林带,我们让12.9万亩流动沙丘披上了绿装。”且末县防风治沙工作站站长阿巴斯·艾萨向我介绍。
在阿巴斯·艾萨站长陪同下,我们驱车来到老兵治沙队的“老兵治沙林”,老兵与工人正忙着为一株株梭梭树苗修枝、平杈。
我也是军人出身,与老兵们一见如故。队长田野向我讲述了他们来且末治沙的经历。田野是陕西咸阳人,1993年入伍到伊犁,在武警某部服役23年,2016年转业时选择自主择业,定居在伊宁市。退役后,他在单位上过班,也和人合伙开过公司,但是都感觉承载不了自己的想法与愿望。
2018年春季,田野到且末县看望他的大哥,正赶上当地群众在沙漠植树。他看到各族干部群众都带着工具、干粮,两人一组或三人一队,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齐心协力,互相配合,将一株株树苗植入刚挖好的树坑中。扶苗、培土、踩实、浇水,每道工序大家都做得十分认真,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治沙是且末人始终执着的事,1998年以来,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开展万人义务植树活动。“这里全民都参与防风治沙,他们的壮志豪情深深打动了我。”田野说。
藏在他心间的一个念想被这情景激活了。1997年,田野所在部队奉命到和田执行任务,当途经塔克拉玛干沙漠时,眼前的一切让他的心灵受到强烈震动:咋这么荒凉?没有绿色,全是黄色。当时,他心里就想,要是能给这里披上绿色就好了。到且末治沙植树的想法在田野心底萌生。
田野的想法,得到了同一个部队退役的战友张宏、李科的支持。2018年秋季,他们注册成立了新疆鹏程生态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在且末县河东生态治沙基地初步承包了3000多亩沙地,管护3口井,开始尝试种植梭梭,接种肉苁蓉。2021年7月,与田野他们同一个部队的团政委张选忠退役后,也被邀请来一起创业。到2022年,这支治沙队伍的人数增加到9人,他们中有5位自主择业军转干部、4名退役士兵。
二
要在沙漠里植绿,先得有个安营扎寨的地方。2018年秋季,田野他们与且末县自然资源局签订3000多亩治沙合同。这3000多亩沙地分布在两个片区,一片为750亩,另一片为2500亩,两个片区相距十几公里。那750亩沙地是起初防风治沙工作站计划自己种植梭梭的,所以已提前打好了灌溉机井,新建了3间小井房(水泵房)。田野他们就因陋就简,在井房一间20平方米的工具房里安顿下来。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初想到了难,但确实没想到会这么难。”谈及刚来时的情景,老兵张宏说,“在沙漠植绿,绝不是拿把铁锹,挖个坑、种棵苗、浇桶水那么简单!”
环境难生存,资金难筹集,劳力难组织,风险难预测,这四大治沙难题,犹如四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老兵们的头顶。
沙漠里沙丘起伏,每个沙丘基本上都是独立的,如果不把这些沙包推平,顺着原始地貌种植梭梭,地势高低不平,起伏太大,不仅不利于后期的管理,也直接影响梭梭生长。
“沙漠里行走都费劲,推沙包更辛苦,就那漫天的沙土,呛得人心直发慌,连说话嘴里喷出的都是沙土味。”老兵李科说。
铺设滴灌管网耗时又耗力。前面挖机挖管沟,后面人工紧跟着就要铺管子,管子一铺下就得回填,如果等一整道管子全部铺完再回填,沙子会填平管沟,将铺下的管子拖上来。就这样,紧赶慢赶不停地干,一天也就能铺七八百米的支管。“这片3000多亩的梭梭地,光铺管子就干了一个多月。”李科挥手划着这一大片梭梭地对我说。
整完地,还要采用草方格固沙,筑多层篱笆防风防沙。挖坑种植梭梭时,先把苇秆切成节状,将一把苇秆包裹着梭梭苗一起压埋二三十厘米深。不可小看这一把苇秆,它能挡住大半的风沙。
种上梭梭,管护是大事。俗话说:三分栽七分管。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种梭梭,却需要一分栽九分管。不仅有日常的浇水维护、补苗、防虫防病、平杈修剪,还要防止黄羊群、沙兔等践踏、啃食损害梭梭苗。
环境的艰苦对老兵们而言还不算什么,让他们更为难的是缺钱,尽管他们拿出了积蓄,但依然是杯水车薪。
田野给我粗算了一笔账,打井、变压器、整地、铺管子、生物有机肥、雇工等,哪一项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又一个无底洞。2020年,他们打了6口井,一口井加上水泵就用去了20万元;2022年一年施肥花费170多万元,电费62万元,雇工人工资50多万元……一年维持下来,再怎么节省也需要350万元。“基本上都是靠我们个人的积蓄、战友凑一些、个人贷款一些来做这件事情。”田野说。
为解燃眉之急,田野拿出退役费和积蓄60万元,夫妻俩攒钱买的两套商品房,卖了一套,一套做抵押贷款,每月的退役金只留点家庭生活费,几乎倾囊全部投到治沙植绿中去了。实在没钱了,他只好向家人和亲戚求援。好在亲人们理解支持他,他大哥卖了一套商品房交给他90多万元,他大姐用自己的房子做抵押,从银行贷款50万元支持他。2021年侄子从部队复员,又把40多万元复员费全交给了他……拿着亲人们打过来的钱,田野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除了投入各自的退役费,8位老兵几乎借遍了亲朋好友。当地政府也通过技术支持、组织义务植树、国家生态修复补助等方式,帮助老兵们解决实际困难。“种树这块儿,当地政府组织农牧民和全县干部职工义务植树,每次都有几千人帮我们植树、种梭梭,对我们帮助很大。”李科说。
沙漠里变幻无常的极端天气,给老兵们带来的挑战与风险更大。2021年春季,他们辛苦种下了200多亩梭梭苗,哪想到一夜之间全部被一场大风连根拔起。“第二天天一亮,风停了,我们跑到地里一看,啥都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片黄沙包,那个痛心啊,真是无法形容!”张宏说。
2022年7月20日下午,老兵们正在林地里干活,眼瞅着一排排嫩绿的梭梭不断延伸开去,大家充满成就感。谁知赤日炎炎,瞬间就刮起黄风变得天昏地暗,紧接着杏子般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老兵们狂奔进车里时,头上已打的都是包。持续半个小时倾泻而下的冰雹,将近万亩梭梭树叶全部打掉,一排排绿油油的梭梭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了光杆杆。当地人都讲,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冰雹。
接二连三的困难挑战让大家有些气馁。当然,还有来自老兵家人们的埋怨和压力。遭遇挫折,心里难免有些想法,大家相互鼓劲。再说老兵们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人,30年治沙合同都签了,也没有退路。“走,那不是军人的作风,来都来了,也没脸面回去。以前志愿献身国防死都不怕,怕这个的话,回去会闹出笑话来的,坚决不能当逃兵。”老兵张辉说。凭着在部队练出来的一股韧劲,老兵们很快振作起来,统一了思想:不论治沙多苦多难,也不放弃!
一晃5年多过去了,老兵们不仅没跑,还坚守在治沙“战场”上,而且植绿面积不断扩大。在初期承包3000多亩沙地的基础上,2020年秋季,他们又植绿5000多亩,2021年春季继续播绿3000多亩。经过5年多的发展,老兵们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种植了1.2万亩胡杨、红柳、梭梭、文冠果等,接种肉苁蓉8000多亩,在他们的反复补种、精心管护下,经且末县自然资源局检查验收认定,植绿成活率达到85%以上。
三
一场风,将新种梭梭苗连根拔起的教训让老兵们认识到,治沙植绿必须讲究科学,绝不能闷头傻干,更不能拍脑袋想当然。他们对当地近年来沙漠风向条件进行分析,终于找到了新栽梭梭苗常常被大风刮走的症结:种树时没考虑到风向,树种的行向不对。针对沙漠的风向,他们研究摸索出了“东西行向”植树法——东西行向栽种梭梭苗,行距6米、株距1米。大风来了,就顺着树苗行子里刮走了,对树苗的生长影响就会小很多。
梭梭树下接种肉苁蓉,传统方法是在梭梭树两侧播种,老兵们计算了一下,这样播种每亩需肉苁蓉种子300克,加上后期肥料、管理等费用,成本太高。于是,他们在梭梭树龄2至3年时,选用单边轮换播种肉苁蓉,每亩单边播种肉苁蓉种子150克。肉苁蓉播种时间选择在6月到8月间,播种深度为30到45厘米,接种后的第二年,采取培土的方式提高肉苁蓉的产量、提升肉苁蓉的品质。这样一来,成本降了一半,总体产量却没降,品质也保持在很高的水准上。我见到他们种植的肉苁蓉,粗壮均匀,长的有1米多,粗的有人的小胳膊般粗。
他们通过考察实践,认为且末生态治沙基地适宜种植文冠果树。文冠果树属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喜光、耐干旱、耐严寒,而且根系发达,树冠比较大,能够保持水分,蒸发量低,还可以防风固沙。文冠果树每棵都开花,开花多,结籽儿也多。三月下旬至四月底是文冠果树的花期,正好避开了且末沙漠里的大风期。
文冠果具有非常高的食用价值、药用价值、观赏价值和生态价值,食用文冠果油属木本油料,品质非常好,而且种植投入成本低,人工需求不高,可以说是懒庄稼。他们尝试种植的750亩文冠果,去年喜获丰收。如今,他们种植的文冠果树已达2米多高。试种成功后,他们又成功进行了文冠果本地育苗和种植,并计划逐年扩大种植面积。
为实现沙漠经济作物种植的多样化,2021年,他们试种了200亩四翅滨藜。四翅滨藜是一种适应性强、耐旱、耐盐碱的灌木,还有吸收和分解沙漠盐碱的作用,它根系发达,既能防风固沙又可以发展林下经济,还能当牲畜饲料。2021年,他们试种四翅滨藜取得成功后,计划三年后再试验接种肉苁蓉。听种植户反映,四翅滨藜接种的肉苁蓉产量较梭梭接种的肉苁蓉产量高出40%以上,品质好,口感甜,适合食品类加工销售,还可以减少肉苁蓉种子用量。
创新,让这些昔日扛枪的老兵们变为沙漠植绿的“土专家”。他们给我讲述摸索出的治沙经验时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老兵们告诉我,他们给沙生植物施肥,主要是购买羊粪发酵添加生物菌肥,施有机肥。发展沙漠产业,不能只图眼前利益,要考虑到长远。化肥施多了,梭梭树长势旺,但地块容易板结,也影响接种肉苁蓉的品质。施有机肥种上两三年后,沙漠逐渐就改善、土壤化了……
梭梭树的病害最为严重的是白粉病和根腐病。严重时,到了8月份梭梭枝叶被菌体覆盖,呈现黄白色,树冠下垂,生长停滞,导致根部部分功能丧失,加大根腐病的衍生,从而导致林下接种的肉苁蓉产量降低。
防治这些病虫害,每年需多次、分时间节点喷施杀菌、杀虫药剂,上万亩的林地,靠人力显然不现实。“飞(机)防成本太高,我们难以承受,便发挥大家的集体智慧,研发出了‘履带式机械杀菌除虫喷药装置’。”老兵田保团说,“这种机械装置,就是研制一台罐装打药机,拖挂在改装成的履带式拖拉机上。相比飞(机)防成本要低三分之一,不仅成本低,灭病虫的效果还好。”
老兵们驾驶着自己发明、改装的“小坦克”打药机,穿梭在林地喷施杀菌、杀虫药剂,十分便捷、高效。
沙漠里的肉苁蓉从接种到收获需要18—30个月,时间越长,品质越好,产量越高。起垄培土后可以增加生长空间推迟出土,还可以保护肉苁蓉和寄生梭梭安全过冬,减少沙鼠、野兔的损害。上万亩的梭梭林地靠人工去起垄培土,不仅难以达到理想的效果,而且人工成本也高。他们上网查找有关资料,大家集思广益出点子、提方案。
田保团在部队期间就是一名从事电焊、氧焊工作的工程兵,退伍后在县机械厂工作了多年,是一名“机械通”,也喜好搞发明,正好有了用武之地。他们自己设计,买回三个报废的东风汽车后桥,经过一番切割、焊接等,研发出了“肉苁蓉培土施肥一体机”,起垄培土效率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创新发明让老兵们的治沙功效倍增,也给他们的产业发展增添了新的活力。他们先后自主研发出了盘式肉苁蓉精播及有机肥施肥一体机、滚筒式肉苁蓉种子筛选分离机、肉苁蓉培土施肥一体机、荒漠机械化卫星导航植树机等多项生产机械设备,其中有4项已通过国家实用新型专利认证。2022年,他们的公司成功入选国家科技型中小企业。5年多来的探索实践,老兵们在沙漠治理方面创造性地总结出了一套比较科学的方式与成熟的经验,央媒先后10余次对他们沙漠植绿情况进行了宣传报道。
四
很多人,包括我都认为,在沙漠中能欣赏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也能感受到“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唯美。然而,走进塔克拉玛干沙漠后我才发现,实际情况与想象中差别很大。
采访中,我与老兵们在林地里边干边谈。脚踩在沙上的感觉很特别,纤细的沙粒有一种黏稠的牵绊,使双脚的每次移动都更沉重。鞋子里不一会儿就灌满了沙子,走起路来越发沉重。干上一会儿活,我就觉得体力不支。午饭时,大家围坐在沙地上,几名当地农工习惯双腿跪在沙地上。我体验了一下,双腿跪在柔软的沙地里的确比坐在沙地上舒适。一块干馕饼、一壶白开水,就是他们辛勤劳作一上午的午餐。
老兵们告诉我,这样的午餐基本上是他们这儿的标配。有时人多,午餐也做拉条子吃,那得就地支锅生火做饭。柴火一次次被黄风吹灭,热乎乎的拉条子刚一揭锅盖就进了一层沙,这“胡椒面”撒得可一点也不小气。端起碗,闭上眼睛吃!
我提出去看看老兵们的“家”。老兵们告诉我,林地里每座井房就是他们的家。在哪座井房的林地里干活,他们就卷起铺盖移住到那里。去往井房的途中,不时遇有公路被高高的沙包拦腰淹埋阻断,我们只好调转车头另寻他路。每座井房除去水泵房、工具间,能供老兵们居住的也就是一间二三十平方米的窄小房子,几只废料桶支起一块块木板,铺上几张纸箱壳,就是他们的床铺。
“沙漠里夏天那么热,冬季那么冷,又是小板房,住得又这么拥挤,没有空调,你们怎么休息得好啊?”我问。
“现正值创业阶段,能减少开支的一律节省,集中一切资金去治沙、去种树。当年在部队我们野外驻训住帐篷,不也一样没空调嘛,我们都习惯了。”老兵们说。
2020年秋天和2021年春天他们相继种植8000多亩梭梭,之后,他们自己动手在一处井房旁新建了3间小彩钢板房,其中靠边的一间房内,虽没装空调,但放置有4张高低床,这是我见到条件最好的住所了。2022年他们又建了3间小彩钢板房,用于工人休息居住和存放工具。这一处还像个住房、像个家的样子,他们在房间的一角装了淋浴器,门前打了水泥地坪,立有一个大储水罐,房屋周围种有一块块菜地,还有一个小蓄水池。
目睹着这一切,我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心酸。他们大多是当过20年左右兵的,每月领着国家发的退役金,可以说生活上基本无忧。他们退役后大都安家在伊宁市,伊宁是多么美丽的一座城市啊!伊宁距离且末1000多公里,在部队期间,训练、执勤、执行任务、野外驻训、夫妻分居;如今退役了,仍旧夫妻两地分居。他们的生活条件那么差,还能坚守在沙漠里吃这般苦……
“你们太不容易,太能吃苦了!”我说。
老兵们的回答却显得很轻松:“苦,你没看见我们的林地边竖着的标识牌‘退役军人创业园’吗?创业,哪能不吃苦呢!”
“沙地含有盐碱,穿鞋在沙地走久了,脚受不了,沙子灌进鞋里磨脚,脚磨起泡、裂开血口,一脚踩下去钻心痛,我们都踮着脚尖走。”田野说,“脚实在痛得受不了,就光着脚走,走在滚烫的沙面上,脚板不敢全着地,脚趾头蜷缩起来,几乎是用脚后跟在踱步。”
每年3月底到7月初,沙尘暴、扬沙天气每月都有三四次,一刮就是好几天,尘土迎面扑来,让人很难呼吸,沙粒打在脸上犹如针扎。老兵王杰峰说:“每天收工回来,头发上、耳朵里、鼻孔里全都是细沙子,当地人说一年得吃下半公斤沙子,一点也不夸张。”
炎夏时节,火辣辣的阳光直射下来,他们人人汗流浃背,都脱掉衣服光膀子干,露着黑黝黝的胸膛,胳膊上、脖子上皮都晒起来了。由于太干热,他们一个个的嘴唇都干裂出一道道口子,鼻子流血。有段时间买不到护肤品,他们只好天天涂抹井房机器用的黄油。
滴灌水管常常被野兔、沙鼠、黄羊咬破漏水,他们隔段时间就得去检修一下,一行水管的长度一般有2000多米,来回就得走4000多米,一天下来,要走一二十公里。11月份浇冬水时,天已转凉,冷风呼呼地吹着,他们的衣服常常被水淋湿,冻得浑身发抖。
每年5月到8月,沙漠中蚊虫、蠓虫开始泛滥,尤其是一种被他们称为小蠓虫的虫子十分猖獗。“每到下午8点以后,林地里小蠓虫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被它叮咬时人根本感觉不到,等感觉到身上瘙痒时,胳膊、脖子、脸上已经到处都是疙瘩了,痒得让人难以忍受,越抓越痒,又疼又痒,四五天才见好。”张辉说。
“这几年我们确实吃了不少苦,但看到种下的那些小苗苗,啪啪啪绿起来了,沙漠中间出现一片绿洲,就感觉所有的辛苦都值得。”张宏说。
昔日这里一片荒芜,不到6年的时间,已经旧貌换了新颜。那1.2万亩郁郁葱葱的“老兵绿”,仿佛沙漠卫士,傲然沙海。生态好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纷纷来老兵们的林地里安家落户。狐狸、野鸡、沙鼠、四脚蛇和塔里木兔,近些年陆续迁徙而来。各种知名和不知名的鸟,因为有枝可依、有食可寻,每年都会飞在林子里生活一些时日。
2022年,老兵们在自建的那几间板房周围改良沙土,开出了一块块菜地,种有玉米、土豆、西瓜、甜瓜、小白菜、茄子、韭菜、西葫芦、辣椒、西红柿、青萝卜……这让他们夏季吃菜有了保障。在这沙漠腹地,他们用汗水收获了一份格外香甜的成果。花开季节,果蔬成熟的时候,老兵们喜欢与荒漠林地里盛开的花朵、梭梭、果蔬拍照合影,然后有些得意地发到朋友圈里。
田野告诉我,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下一步他们打算吸引当地农民入股,带动农民就业增收,短期内计划再用3到5年时间,实现植绿3万亩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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