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的房子变迁史
来源:中国民族报 李山 发布日期:2022-12-10浏览(10)人次 投稿收藏

村庄(油画)吴冠中

  房子是家的象征,是村人生活的坐标,也是乡愁的出发地。李庄是中原地区黄河北边不远的一个小村庄,体现村子发展变化最直观的是房子的升级换代。

  新中国成立前,兵荒马乱,加上其他诸种灾害,自然是盖不起好房的。新中国成立之初,一穷二白,吃饭穿衣都成问题,自然也无暇顾及房子。李庄的村民大多是用不用掏钱的黄土、秸秆,自己栽的榆、柳、槐树之类,花些力气,垛起来,撑起来,讲究一点的人家用坯垒起来,就是所谓的房子和家了。虫拱鼠窜,低矮潮湿,这讲的就是黄河水患后李庄幸存的村人重建的家园。

  往后推几年,境况好点的才开始用青砖。当时砖在村里是奢侈品,因其价高,大多数村民用不起,因此就俭省着用:一是用作房基,不高的几层,以防潮气和水浸;二是用作房梁的底座,以抗压力;三是用在房屋四角,以使其牢固;四是窗台用几块,便于放置东西。其余则全用坯或土垛。后来生活好点了就“贴锅饼”(把砖立着用),外面薄薄的一层,里面仍是土坯,也叫“里生外熟”。这已是历史性的一大进步。

  李庄建房子的砖有青砖、红砖两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前一律为自制的青砖:一家人抽空一点点地辛勤脱坯,然后在自制的土窑里烧制成青砖。我小时候见过村头的几孔土窑,常爬上爬下地在上面玩儿,也见识过烧砖的过程。后来公社还在村里办过砖瓦窑场,是用机器,烧制的已是时髦的红砖红瓦了。村民自家烧制的青砖小于“老砖”(秦汉及以后的砖)而大于红砖。

  我这个年龄段的村人都有和泥打坯(又称“脱坯”)的经历。从野地里挖一些粘性较大的土,运到场院里,浇上水,反复用铁锨、抓勾翻动;或几个人赤了腿脚,在泥堆上不停地踩进拔出,以使其匀和。掺了麦秸的就垛墙,不掺麦秸的就打坯:把泥摔进木模子里,用手抹平,然后抱起,在撒了沙子的地上把坯泥倒出,砖的前世——坯就诞生了,整齐划一地排列在暖和的阳光下,等着干了被使用,或进而烧制成砖。那时我们端着模子脱坯时,一想起能住新房子,也就不觉累了,干得还挺起劲儿。

  没有水泥的时代,砌青砖房,墙就用白石灰。先用架子车到一百多里外的太行山上去拉生石灰,卸到预先挖好的灰坑旁,然后就开始“池灰”:用水浇在灰上,产生化学作用时,白气蒸腾而起,杂以分解离析的咕嘟声;石头被分离出来后,用土把坑里的石灰埋起来,等盖房时挖出来用。青砖砌墙,白灰勾缝,立砖排列有序,青青白白,也甚耐看,像展开的一幅幅蓝印花布。盖好房屋主体剩下的白灰,就用来刷土坯外墙或内墙,粉墙黛瓦,倒也规整、美观。

  砖、灰有了,再伐几棵可作檩、椽的树木,在县里或木材市上买了木梁——万事俱备,就是选好日子开工建房了。大多是在春节后的开春儿。第一道重要的工序便是放线、挖基、打夯。四角立了红荆棍或木橛子,用纳鞋底的绳儿把房基标出,洒上白灰以为标记。基础下挖不下挖,挖得深还是浅,是跟穷富说的,有钱就下挖深些,钱少就挖浅些或不下挖。

  打夯就是夯实房基。有钱的打的时间长些,无钱的时间短些。夯是一块虎头虎脑的圆石,中间楔了木把,四周凿有几个耳孔(便于穿绳),也有木制的。

  打夯时一人扶着木把上举或下落,其余几人同时用力拉绳、松绳,以保持其有节奏地起落。扶夯人一边扶着夯前进或后退,一边念念有词地领唱着夯歌,为的是大家齐心协力,以确保那夯起落有致、准确均匀,同时也是在加油鼓劲,缓解疲劳。夯歌的领唱者一般由扶夯者担当,其余的人则应声附和着,极是壮观、好听,像是在排戏。

  “……高抬猛一落呀!别叫砸住脚呀!夯要抬得高噢!主家炸年糕噢!夯要打得响啊!主家炸麻糖啊……”

  往往这时,便会吸引大人、小孩围观。越是人多,他们就吆喝得越响亮越带劲儿。记得我家盖东屋、西屋时请的是汪寨我姥姥家那村的打夯者,他们村子大,人手多,夯歌唱得也更好听。后来读到《诗经·绵》里的“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就想到了这夯声。给哥哥盖堂屋时,已不再用石夯,而改作“哐唧哐唧”的铁电夯。一个人扶着那铁夯鸡啄米似的作业,没有石夯好看好听。

  就我家的房子来说,开始与村人都差不多,中间则是领风气之先的。先是曾祖母、爷爷、奶奶一大家人共守的几间泥屋,好像小东屋就是土垛的,堂屋墙上有几块砖。西边原来是牛棚,后来叔叔在那儿盖了两间砖坯结合的房子。上世纪50年代末,我的父母从奶奶的祖屋分家出来后,就在泥屋南边不远处新盖了两间低矮的房子,用了8000块坯。又过了几年,哥姐我们几个出生后,实在住不下了,才又把土坯房扒掉,在原址盖了至今尚存的老屋。

  老屋当时是村里最好的“里生外熟”房,是父母亲一辈子辛勤创业最亮光的成果。外表用砖,当时在村里已属阔气。木材是父亲托关系从县物资局买的杉木杆(别人家用的大多是村里的土树);村里其他户都是三路檩,而我家是五路檩。不用担心房子丢兜(下沉)漏雨,也不用担心遭虫蛀。本地木头(杨、柳之类)大部分都会遭虫蛀,坐在屋内,特别是夜静时,会听到虫咬梁、檩或椽子的咯吱声;还会有木屑掉下来,要不了多少年,木材被蛀空,房顶也就不行了。村里房内很少有搭顶棚(天花板)的,父亲特别请了县东扎顶棚的高手,用芦苇、席子扎了结实美观的顶棚,一直到现在还好好的——方格规整,清明透亮,有一股芦苇的清香味儿。村里大部分室内地坪都是泥土的,而父亲是用了厚厚的水泥,打磨得清光光的,自然不会泛潮,也不会遭老鼠打洞……

  我和哥姐小时,一家就住在那三间结实的堂屋里。随着我们渐渐长大,父亲在上世纪70年代初期又盖了东屋三间加厨房、院门,北边两间为我哥娶媳妇用,南边一间我姐姐住。几年后又盖了四间西屋,我娶媳妇用两间,一间放杂物,南边简陋的一间圈牲口。

  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又在前面园子里给哥哥单独盖了三间堂屋,算是让其分家立户。记得正盖房时,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一家人双喜临门,很是高兴了一番。

  但是房屋盖起后没几年,父亲便去世了。父亲一生很是辛劳要强,少小便是地里的好把式。尽管没怎么上过学,却能写会算,尤其是算盘(珠算)打得好,常常被社队抽去帮忙,后便成为粮管所正式工作人员。他心眼儿好,缺粮时代,想着法子周济粮油给附近乡亲,救了不少人的命。但因饮酒多,仅仅52岁便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他是带着遗憾辞世的。我们住进他盖的结实的房子里,他却在村南的一丘风雨之土里。

  村里其他人家的盖房史大致与我家相同,都经历了由土房、坯房、“里生外熟”房的过程。不同的是,我们在外工作后,那房子就无人住了,也无暇顾及,在别人家都盖了楼房后,我们家的房子自然落伍了,成了最旧的房子,几成文物。我常常想,如果我们不离开李庄,是不是也盖起了楼房?就算是平房,肯定也翻建了。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间,李庄的房屋已经是第四代、第五代了。

  记得最清楚的是腊生家,人家都“里生外熟了”,他家仍是一摸高的土垛房子,因而成了村民背地里说笑的资料。其实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穷,盖不起呗!

  腊生家坐落于稀疏的村子正中,路的拐角处。一家人都说话和气,人缘好,村里人有事无事总爱往他家钻,像一个交通站。小时候我常到他家玩。房子虽小,腊生妈却收拾得干净。由于土垛得厚,虽然小门小窗,地方狭小,却夏天不热,冬天不冷,也怪受用。只是下连阴雨时,会漏雨透风,顶上要用油布、草苫之类遮盖,下面则放了洗脸盆接漏下的水,也怪烦人……

  上世纪80年代后期,村里的“里生外熟”房又落伍了,便推倒重来,一律换了青砖到顶的砖瓦房。屋子干净了,规整了,不再遭漏雨透风的罪。这期间村人不知流了多少汗,出了多少力,但一个个高兴、满足。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等着住新房娶媳妇的大小伙们。

  近几年,村里一层的砖瓦房基本不见了,代之而起的俱是一幢幢两层小楼。另有几家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腊生家儿孙满堂,土屋早已不见,三个儿子的小楼拔地而起。

  村子里安了路灯,也通了下水道和自来水,居住环境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短短的几十年,房子一变再变,固然是生活丰足使然。再过几年,不知老家的房子会是啥样?我在想,随着美丽乡村建设的推进,李庄的房子应该会更多从基址、式样、结构以及相关的交通、排水、排污、垃圾处理、绿化、文体设施等多方面去考量,以更精准、细致的人性化为目标,让村人拥有更好与更舒适的人居原乡。

(编辑: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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