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吃辣。不仅感觉天下美味尽在一辣之中，而且在所有蔬菜里，也看着辣子特别亲切。不知道这是否与水土有关，“辣子一道菜”就是故土关中“八大怪”中的一怪。不过我觉得真实的情况可能是，那时物资匮乏，没有别的，只有辣子一种菜。

　　在我的印象里，以缺水闻名的黄土高原上，除了辣子、白菜、萝卜一类的大田菜，人们极少用好地种植蔬菜。辣子以不讲究土壤环境，没有繁琐严格的田间管理要求等优势，成了极易种植的一种蔬菜，既可大田种植，也可以在房前屋后、沟边地头零星栽种，栽苗浇水施肥摘辣子，简单省心实惠。而且，辣子能一直从夏吃到秋，最后还能收获一串串红辣子挂满屋檐下，火红着乡村的院落，美味着农家的饭菜。有了辣子，一年四季都不缺菜。

　　对于辣子，我感觉怎么吃都可口，青辣子鲜脆微辣爽口，红辣子辣味醇厚浓烈，干辣子更是吃法多样、香辣诱人。总之，从青翠吃到鲜红，从不厌烦；自春夏吃到秋冬，如影随行；从热炒到凉拌，不离不弃。当然最常吃的还是油泼辣子，把干透的红辣子擦干洗净，切段带籽，用油锅焙干，再用碾子或蒜臼砸成细末，吃时取一些用热熟的菜油一泼，“刺啦”一声，随着泛起的红色泡沫，一股伴着油香的辣味冲天而起，满屋满院无孔不入地乱窜。我高中住校期间，每周三、周六回家取干粮，主食是锅盔、馍馍、玉米面发糕轮番当家，唯一不变的菜就是盐醋汁腌上辣子、萝卜、蒜苔等，用一个广口瓶一装就停当了。十年寒窗，辣子暖心，好不容易走出秦关时，虽然很快就扑打掉了浑身的黄土，但辣子为我那单纯而孤陋寡闻的肠胃，已经织就了铜墙铁壁般的网络，使得我除了辣味，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更好的味道存在。

　　到了湘江之滨，尽管长沙夏天的高温酷热让我苦不堪言，严冬初春的阴湿冰冷让我手脚皴裂，但湖南辣子带给肠胃的欢欣鼓舞，足以慰藉冷热阴湿的折磨。比起关中细而长的线辣子，湖南的辣子短而粗，但辣味相当。关中的线辣子，由青到红逐渐变辣，在将红未红、青中带有暗红的时候为最辣。而湖南的辣子，青的时候就比较辣，红透以后更是辣味绵长而猛烈。

　　湖南的辣子比起黔滇川渝一带的辣子，似乎还是稍有逊色。西南一带的朝天椒、小米椒，特别是滇黔一带的满天星、条子椒、灯笼椒、子弹头、二荆条等等，更是以色泽艳丽、质细鲜脆、皮薄肉厚、辣味醇正、特辣超香等优势，一直雄踞国产辣椒辣度前列。那是一种剧烈、直接的，具有穿透性刺激的辣，入口便有一种内外通透的感觉。独一无二的辣子，成了这一带的地域标识，食辣种辣售辣，也红火了一方水土。这一地域人们之嗜辣，更是别具一格，完全是在辣子里找菜吃，譬如火锅、水煮鱼、毛血旺等等，许多特色菜品往往是只见辣子少见菜。

　　我一直怀疑辣椒里可能含有一种诱人上瘾的元素，让人愈辣愈馋，愈辣愈恋。如果说我小时候爱吃辣，可能是没有别的更好的蔬菜可吃的缘故，可是当我有条件吃到更好更丰盛的菜肴时，依然对辣子情有独钟，不管是家常饭菜，还是大餐盛宴，总是盯着辣味不放，这就不单是口舌之欲，完全是精神依赖了。可见，嗜辣绝不仅是蔬菜匮乏所致，极可能是辣子具有阻断其它味道的强势功能。

　　辣子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其直截了当、单刀直入式的猛烈刺激。入口便如针扎一样，直刺舌尖味蕾；似火燎一般，燃烧口腔咽喉；如一股火焰，冲入五脏六腑，层层热浪由里向外地喷薄而出，额头鼻尖瞬间便渗出一片细密晶莹的汗珠，酣畅淋漓之感油然而生。同时让味觉瞬间活跃起来，令人胃口大开。大家对辣子的大量食用，在于辣子易种好收，相比于酸要酿、甜要制、咸要采、苦多药而言，五味之中辣味最易得，而且来源自然绿色环保。而辣子的诱惑，在于其能营造一种色艳味香的氛围，潜移默化地让一个原本不喜食辣的人，也能慢慢地爱上辣子、陶醉于辣味、享受辣味。

　　事实上，辣子的诱人也并不单单靠辛辣刺激，还有充足的营养成分。随便翻翻资料，或是上网搜一搜，都能看到辣子含有的那些成分：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膳食纤维、胡萝卜素、维生素B2、维生素C、维生素E、钙、铁、锌、硒等等。而辣椒中维生素C的含量更是高于其他许多蔬菜。

　　辣子的醒神功效绝对是独树一帜。我在连队时，不分白天黑夜的长途行军，车队在大漠戈壁中逶迤前行，一路除了长天旷野，周围是无边无际的荒凉，所有的人特别是驾驶员最易犯困打盹。这个时候，咬一口辣子，便能激灵一下，头脑清醒、精神抖擞地驶过穿越大漠的长路。而在哈气成冰的冬季边关，爬冰卧雪、执勤潜伏，冻得手脚麻木之时，嚼一口辣子，瞬间就能浑身发热，血脉畅通。

　　我吃着关中细长的线辣子走出黄土高原，一路走来，见过和吃过辣子的品种、模样、色彩，就像一路见过的风景一样异彩纷呈。辣子随水土而变化，民俗与地域而相宜，似乎也有“一方水土成一方风味，一方风味养一方风俗”的功效。

　　酸甜苦辣咸，生活原味；喜怒哀乐愁，人生本色。五味调和才有美食美味，七情兼具方为真实人生。辣，只是生活的一味。

　　辣，让人痛快，让人享受，但绝不能贪多过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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