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岩寺藏经楼。
重庆华岩寺自圣可开山,迄今已绵延300余年,被誉为巴山灵境、川东第一名刹。这里不仅有清人圣可、龚晴皋及赵熙等人题写的匾额和碑石,还珍藏有5万余册古籍。其中,共计1800余册的明版《嘉兴大藏经》是镇寺之宝。
2010年,华岩寺成立了古籍善本修复中心,开始孜孜不倦地整理、修复古籍,缀连古今,让被岁月侵蚀的古籍重焕新生。十多年来,该中心累计修复了190册、1.5万余页古籍,其中包含100余册《嘉兴大藏经》。
华岩寺古籍从何而来?这座寺庙又为何坚持修残补缺,延续传承中华文脉呢?
“要像沙漠旅人爱惜水一样爱护古籍”
踏上充满沧桑感的石台阶,行走在方形石板铺就的走廊中,你可能会邂逅正在讲经说法的法师、淡定从容的古籍修复师、热情讲解馆藏文物的义工……这里,正是华岩寺充满神秘色彩的藏经楼。
这栋建筑有着近300年历史,分为两层,一层从左至右依次为衣钵寮、法堂、方丈室,二层是华岩佛教博物馆。
衣钵寮门的两侧,悬挂着“重庆市古籍重点保护单位”“华岩寺古籍善本修复中心”“华岩文丛编辑部”“华岩寺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办公室”“华岩寺修志办公室”等牌匾。踏进这间屋子,只见办公桌上堆放着一摞摞古籍,有的已被登录“身份”,存放在保鲜袋中;有的明显能看出患有老化、霉蚀、粘连、虫蛀、鼠啮等“疾病”,黑黢黢的,散发霉味,等待整理。
华岩寺衣钵寮内景,工作人员就是在这里整理古籍。
“华岩寺收藏古籍5万多册,其中已经登记造册的有8000多册。”华岩寺方丈道坚法师称。
据介绍,华岩寺古籍收藏形成如此规模,不是一时之功,而是得益于历史上众多官家捐俸请藏和民间支持,以及历代方丈的接续传承。
官家捐俸请藏,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就是四川川东巡宪王孙蔚。“明末兵灾后,蜀无全藏,力能远募者绝少……”《蜀东华岩寺迎请藏经并建经楼募捐碑记》中记录的正是王孙蔚捐俸请藏的故事。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王孙蔚来到华岩寺,盛赞华岩风景之幽、兴佛之盛。从圣可大师口中得知华岩寺藏经不全时,他当即承诺捐赠一年俸禄,以支付请藏印制的费用。
《巴山灵境华岩寺》一书记载:“一天,王公手下的一兵士当众表示,愿意担负请藏重任。于是孤身而行,遍历大江南北,历尽千辛万苦,所到之处无不为其精诚所感,尽皆鼎力相助。历时一年,功成圆满。”这便是华岩寺《嘉兴大藏经》的由来。
《嘉兴大藏经》的内容包含了佛教传入中国近2000年来的经文译著,以及清嘉庆以前中国高僧大德对佛经的论述文章,是我国大藏经诸种版本中最为完整的一部典籍,其重要性和珍贵性不言而喻。“《嘉兴大藏经》是华岩寺目前收藏的最为珍贵、年代最为久远的古籍,堪称镇寺之宝。”华岩佛教博物馆副馆长刘雪琴说。
“新中国成立前,华岩寺还承担了部分教育功能,曾创办华岩小学、川东联合佛教中学、华岩佛学院等学校。”道坚法师说,兴办教育需要藏书,因此华岩寺珍藏的众多古籍和兴办教育有关。
随着一代代方丈的潜心积累,华岩寺藏书囊括了佛学、儒家、道家、医学、文学等诸多类别。
道坚法师还回忆起自己购藏古籍的趣事。他二三十岁时,每到一个城市求学、工作之初,总会买一辆破旧自行车,修好之后,便骑车把整个城市的旧书店逛个遍,遇到好书,他省吃俭用,将其收入囊中。就这样,全国众多旧书市场都留下了他的足迹。2004年,也就是任华岩寺方丈的前一年,他收藏的书已有两大箱,其中不少是古籍,后来都入藏了华岩寺。
道坚法师常说:“要像沙漠旅人爱惜水一样爱护古籍。”刘雪琴说:“道坚法师喜欢翻阅这些旧纸堆,很多祖师的手迹就是他翻出来的。”
沉浸在这些文化艺术宝藏中,道坚法师喜忧参半。喜的是古籍蕴含着丰厚的文化艺术价值,忧的是众多古籍出现种种病害,甚至粘连严重变成“书砖”。“病入膏肓”的古籍,期待早日恢复“健康”。
“古籍修复也是修行,修复更要修心”
用毛笔蘸一滴浆糊,轻轻沁润在古籍的破损处,将浆糊涂抹平整,再用镊子夹一点儿竹浆纸放置在浆糊上,沿着破损处的边缘修补……距藏经楼衣钵寮几步之遥的古籍修复室内,罗居士和王居士正在修复《康熙字典》。她们屏气凝神,用一双巧手让古籍逐渐恢复“健康”。
工作人员正在修复《康熙字典》。
“所有的动作都要细微,如果手法粗糙,会对古籍造成二次伤害。”罗居士从事古籍修复工作近半年,每周6天,除去吃饭、睡觉时间,她基本上都坐在工作桌前修复古籍。“做这项工作,要有一颗安定的心,一般一天甚至两三天才能修补完一页。”
据道坚法师介绍,华岩寺古籍修复团队的组建得益于重庆图书馆等单位专家的指导,以及华岩才子许伯建的弟子曾元超居士的组织。
2005年底,已从学校退休的曾元超受道坚法师之邀,赴华岩寺工作,主要负责整理出版书籍。在这个过程中,道坚法师、曾元超等人目睹寺藏古籍虫蛀数量呈几何式增长,日积月累,古籍变得岌岌可危,道坚法师萌生了自力更生修复古籍的想法。他认为,数百岁的古籍流传到今天,是一份文化宝藏,更是大家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2010年,华岩寺购置通风设备、除湿恒温设备,定制檀香木的修复古籍存放匣,装修珍贵古籍存放室,安装防盗设备……华岩寺古籍善本修复中心就这样诞生了。
“古籍修复名堂太多了,我们一直是摸着石头过河。”在古籍修复这条道路上艰难跋涉十余年,曾元超感叹道。
起初,曾元超也不会修复古籍,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在和重庆图书馆沟通后,我和一僧一俗两名工作人员赴重庆图书馆‘取经’,在许彤等修复专家的指导下,历时3个月的学习和实践,基本掌握了修复技艺。”
有了技艺,还要有合适的修复材料。为此,曾元超曾赴安徽、江苏、内蒙古等地寻访适合古籍修复的纸张。最终,他在宁波天一阁相关人员的帮助下,在宁波造纸匠人袁恒通处购买到与古籍纸接近的竹浆纸。
修复古籍时要先拆装,这个过程中不时会遇到大量陈年的灰尘、虫卵等,拆装者打喷嚏、犯鼻炎、过敏等现象时有发生。拆装后,要根据损坏程度制定修复方案,怎么修,先修哪儿,都要讲规矩。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0年至2020年,曾元超带领修复人员,修复了100余册《嘉兴大藏经》。这些曾在岁月中绽放耀眼光芒又一度沉寂的古籍瑰宝,终于恢复了生机。
“曾元超居士算了一下,要把华岩寺的藏书修完,需要整整500年。古籍修复也是修行,修复更要修心。”在《华岩杂录》一书中,道坚法师道出了修复古籍的缓慢与艰难。
“让民众通过古籍了解和热爱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心中留下芬芳和喜乐”
走进华岩寺祖师闭关清修处,仿佛步入古籍的海洋,空气中散发着樟脑丸的味道。义工已经把古籍捆成一捆一捆的,移交至衣钵寮,这样整理、登记时会更加便捷。
刘雪琴负责管理华岩寺的古籍,她说,“这里面有没有更珍贵的古籍,我们尚不清楚,现在还处于摸家底的状态。”
目前,华岩寺有3名专职从事古籍修复的人员。在刘雪琴看来,培养人才很难,留住人才更难,华岩寺也想增加人手,但寺院工资较低,加之古籍修复较为枯燥,很多人不愿意来。此外,学习古籍修复的过程较长,从学习到上手起码要花半年时间。珍贵的古籍还不能随便修补,修复人员现在修补的都是普通古籍。
已修复完成的古籍。
古籍修复速度始终赶不上损坏的速度。时间多拖一天,古籍的损坏程度就会加深一些。目前,华岩寺正在和有关单位洽谈,加大古籍保护的合作力度,进一步推进华岩寺古籍保护工作。
古籍,不仅要得到修复,还应得到合理利用。前不久,中央印发《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提到“要挖掘古籍的时代价值”。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中也明确提出“加强文物古籍保护利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古籍保护”首次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古籍的保护和利用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但是,一些古籍被束之高阁,久未得到整理诠释,更未曾公开面世,成了摸不到、看不着、读不懂的“死书”——这是很多古籍保护单位面临的共同问题,华岩寺也不例外。
曾元超带着惋惜的口吻说,目前包括《嘉兴大藏经》在内的华岩寺古籍还没有条件对公众开放。他期待有朝一日,部分珍贵古籍得到修复后,可以得到整理、诠释和出版,或以数字化形式发布在网络上,让更多人真切感受到古籍背后的文化和故事。
华岩寺僧众竭尽全力来做古籍整理和修复,但寺庙的力量毕竟有限,一些工作尚没有条件开展。不积小流,何以成江海?道坚法师表示,华岩寺藏书堪称文化艺术宝藏,也是反映社会发展历程的活化石,如果不去整理、修复、研究,随着时光流逝,这些古籍会渐渐消亡,后人再也没机会目睹这些古籍的魅力。
“我们会继续开展古籍整理、修复等工作,让民众通过古籍了解和热爱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心中留下芬芳和喜乐。”道坚法师说。
(本文图片由赵迎昭拍摄)
《中国民族报》(2022年6月7日 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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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石建杭)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