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建始,好像枞树只有在鲍坪一带才叫枞树,稍微远点的地方,譬如在红岩寺镇,它们叫松树。红岩寺镇有条通往山外的318国道,我就越发觉得鲍坪那些树啊花啊草啊,太过土气。思忖着只要走出簸箕大的鲍坪,外面必是有着一个别样的世界。
即便30里开外的景阳小镇,我也是到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才去过一次。那时父亲在清江边上建桥挖土石方,单位发了一双胶靴,他舍不得穿,就托人捎口信让我去拿回家,方便下雨天母亲出去打猪草时穿。
景阳小镇只有一条街道,当然没有枞树,更多的是一种叫梧桐的树,甚至连树名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便有了一种判断,大地方没有枞树。枞树一辈子都窝在一层层包裹起来的山沟沟。
山与山一排排交错而立,脚跟靠拢的地方,有清亮亮的水沿着山脚流过,便因此叫做了清江。一种叫杉树的兄弟姐妹们,顺着弯弯拐拐的河流,常常去到一个叫枝城的地方,在那里被人们讨价还价。回程的放排人,要围着一道又一道的山峦兜兜转转好些天,才能再一次回到鲍坪,再抚摸那些皮粗得有点棘手的枞树。
雪花落在大地上,也覆盖了鲍坪的每一寸肌肤。一家人围着烟雾熏人的火塘,借此焐热单薄的冬季。形状各异长短不一的枞树从附近的山里被砍伐回来,被码在火塘里,燃烧自己。就像所有的柴草,枞树的热能也只有晒干后才能尽情地释放。他们似乎还在留恋那座山,即便贫瘠,即便乱岩密布。他们还是一群未成年的树苗子,便要赴汤蹈火去完成自己的涅槃。
枞树的生长永远也跟不上斧头落下的节奏,每一棵枞树被冠以“柴”的名字,完成自己的使命,成为50公分长短的“划块子柴”,然后在向阳的地方一摞摞码成通透的“架子”,等待阳光和空气将他们所有的“湿气”逼出来,才会成为鲍坪人抵御寒冷的坚实后盾。
鲍坪的山林几乎只生长两种主要木材,那就是杉树和枞树。此外的那些荆棘杂木,充其量也就是燃烧火粪或者灰粪的帮手而已。
据我的直观印象,几乎整个武陵山区都被枞树占据着主导地位。
一片林立于一片土地,或是一棵树站在那儿,都是一道风景。同样的事物,它们可能呈现两种不同的景致,就像鲍坪的枞树。
而今,不过20年间,那密攒攒的枞树林,就将鲍坪围了个严严实实。昔日的那些老房子,其实最老也不到百年,几乎全被粉刷得耀眼的水泥平房取而代之。房子掩映在绿色丛林中,的确让当年那些孩子、如今已是中老年的人,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比起多年前,枞树林已然是精神勃发。无论鲍坪哪个山头,再也难见到裸露的岩石。枞树林的崛起,提升了整个山头的高度,绿色的气息无限扩张开来。
一个幽静的落雪之夜,大朵大朵的雪花在鲍坪人的睡梦中,覆盖了整个枞树山林、田野和大地。清晨,瑞雪兆丰年的欣喜,让人们走进雪地里欢欣鼓舞。
多日积雪融化之后,鲍坪人才看到,那些密集而秀颀的枞树,许多枝杈被积雪压断。在我的记忆里,被积雪压塌枞树的情景,几乎就不曾有过。
被积雪压断的枞树枝杈,就那么静置在山林中,甚至经过了六月阳光的暴晒,成为极易燃烧的柴禾,也少有人去理会他们。用枞树烧柴煮饭的时代,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生活向着鲍坪人想象的那种美好奔跑而去。鲍坪的年轻人,一年之中更多的时间都在异地他乡,以及来来回回的火车上,或者自己的私家车上。一如父亲般的枞树,葳蕤之中、葱郁之下,依旧自然生长在鲍坪的山野之中。
(编辑:张雪娥)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