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地域广阔,有大漠黄沙,草原河流,有戈壁红柳,绿洲白杨,更有高山峡谷,冰川森林,可谓处处皆景。“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凡亲历其地者,无不引发满怀诗情,形诸舞咏。
用学术界比较一致的说法,这些诗可称作西域诗。而细读古人所作的西域诗,感觉他们似乎更钟情于写冰雪,这或许与新疆冬季时间长、下雪多、积雪长期不化有关,当然也与冰雪更易为诗人所关注、容易引发诗情有关。
新疆风景独特,就其总体特色来说,是“奇”与“美”。
所谓“奇”,是指其景迥异,为世所罕见。就常理来说,夏秋之时,天气炎热,不可能出现下雪之景。但在新疆,不分春夏秋冬,都会下雪。尤其在夏秋之时,江南正酷热难当,新疆有的地方却因气温骤降,大雪纷飞,十分壮观,令人称奇。
对于大家耳熟能详的李白诗“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很多人认为是诗歌的夸张手法,但在新疆生活的人都知道这是写实。我们走独库公路,从独山子到伊犁的山路上,依然能在六七月份遇到天上飘雪的情况。
清代官员铁保翻越天山时遇到雪天,其诗作《冰垯坂》,就专门写到了夏天的雪:“六月风雪寒,穷阳气凛冽。”“垯坂”即“达坂”,为音译词,是山岭之意。冰达坂附近有天山一号、二号和三号冰川,终年积雪不化,夏天也间或有下雪的时候。
清人国梁对此有很深的感受,其诗作《雨雪忽晴》云:“天山六月不消雪,伏雨往往成冰屑。”说的是天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即便盛夏时节也不例外。高山之上,遇到冷空气,就会出现雨夹雪,所以“伏雨往往成冰屑”,这也是写实。但对于初次到新疆的人来说,就是十分奇特的现象。
清代被谪戍新疆(古称西域)的诗人成书,在七月份行至伊吾,夜晚借宿农家遇雪,作《伊吾绝句》(其六)诗:“正是中元明月夜,雪花如掌落檐前。”中元,即农历七月十五的中元节,天山南面天气炎热,转到山北却突然在夜间下起雪来。伊吾这年七月不仅下雪,而且下得很大,虽没有“雪花大如席”,但也大“如掌”,这种异乎寻常的景象,实在是难得一见。
方希孟于光绪四年(1878年)随军至乌鲁木齐,也见到过六月飞雪的奇异景象,但他对此极为厌恶,作《达坂行》云:“六月炎飙吹恶雪”,诗句前半部分说“炎飙”,即热风,后半部分写“雪”,形成强烈的反差。由于他此行是从军征战,见到这种异乎寻常的景象,心情变差,所以称这雪为“恶雪”。这在写雪的诗歌中是较为罕见的。
在中原地区,农历二月天气转暖,冰雪融化,“草长莺飞二月天”,极少见到下雪的景象。但在新疆,农历二月气候依然寒冷,下雪也较为正常。山东人赵钧彤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被谪戍伊犁,深切感受到新疆与中原地区气候的不同,作《春朝用韵》云:“二月仍风雪”,“花事边城晚”,用二月下雪之景写新疆春天到来之晚。
国梁于乾隆三十年(1765年)赴乌鲁木齐任同知,作《雨后春雪》:“落花时节无花发,只有天花落砌新。”在中原地区早已落花的时节,新疆依然没有花,若要花,则只有天上的花——雪花。
当然,写雪之奇,最著名的当属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写八月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农历八月的轮台,草木依然葱茏,在绿叶之上,白雪飘落,确实像开满了一树树的梨花,让诗人大开眼界,终生难忘。
所谓“美”,是指诗中描写冰雪之美。虽然雪本来是白色,但到诗人笔下,与其他景物搭配在一起,就丰富多彩起来。这种描写主要集中在清代西域诗中,如国梁《自宁边之景化小憩大芦草沟》:“芦深摇翠雪,溪涨漉红泥。”雪在芦苇上,变为“翠雪”。
成瑞作《滋泥泉晓发望博克达山》云:“风澄千嶂秋烟碧,日射三峰古雪红。”方希孟傍晚行走观景,作《木垒河晚行》诗,亦云“红雪衔山驳似龙。”在朝阳和夕阳的照射下,雪又变成“红雪”——不同颜色的雪、不同风格的美混融一体。
西域诗中的冰雪之美,就其总体特征来说,可概括为三个方面:其一曰雄浑壮美,如清人舒其绍《天山行寄同年张雨岩太守》写天山之巍峨高峻与雪天相映:“天山突兀拔地起,雪光烛天天尺咫”;
王大枢专门写《天山雪》,诗曰:“行到天山不见山,山头积雪极天顽。”其二曰清丽奇美,除岑参以梨花喻雪的诗外,清人祁韵士《雾凇》诗:“岂是梅花开满树,居然柳絮欲漫天”,即以梅花和柳絮比拟雾凇,与岑参诗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如方希孟《赛里木淖尔》写赛里木湖上冰雪的神奇苍茫:“层冰万古凝不开,茫茫一白如潮来”。其三曰自然秀美,如国梁纯用白描手法,其《芦塘飞雪》云:“萧散芦中人,独立寒塘雪。”与颜检《由长流水至黄芦冈》风格类似:“朝墩初射边方路,积雪微明塞外山。”都有闲逸的风致。
古人以雪入诗,大约冰雪与人格相关,所以,宋人钱舜选诗云“肝肺皆冰雪”,张孝祥词亦曰“肝胆皆冰雪”,是用洁白晶莹的冰雪来比喻自己高洁的人格。当然,由于“瑞雪兆丰年”,雪融化后又可以浇灌农作物,对于农民来说是好兆头,所以,诗人也会赞美雪,如成瑞《人日立春,午雪晚晴,喜赋》云:“宜人瑞雪千家被,润物醲膏四野覃。”把瑞雪比作被子,赞美雪润泽万物的功用。
正因新疆之美,所以历代诗人来到此地,非但没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苍凉幽怨,反而会像裴景福《哈密》诗中赞美的:“十里桃花万杨柳,中原无此好春风。”或如国梁《郊外》所说:“春风早度玉关外,始悟旗亭唱者非。”还有杨昌浚《恭送左公西行甘棠》中所言“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诗人愿意在此定居,终老西域,其中表达的思想,不仅仅是乐观与旷达,更多的是对新疆地域与景物的一种由衷热爱。而在这些描写景物的诗歌中,正如清人王大枢《口占》所言:“命题唯是雪诗多。”
天山上的雪伴随诗人一路走来,走进他们的诗中,走进历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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