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传
5月8日,著名藏族导演、编剧、作家,中国美术学院电影学院教授万玛才旦,因突发急病医治无效,在西藏逝世,享年53岁。
万玛才旦出生于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德县,先后就读于西北民族大学、北京电影学院,导演作品包括《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塔洛》《气球》《撞死了一只羊》等,文学作品包括《故事只讲了一半》《流浪歌手的梦》《嘛呢石,静静地敲》《塔洛》《撞死了一只羊》《乌金的牙齿》等。
万玛才旦是中国“第六代”导演中的佼佼者,过去十几年间,他的作品多次在中外电影节(展)上斩获重要奖项。他长期致力于用镜头记录故乡的历史、风土人情和文化传统,不仅展现了独特的自然风光和民俗文化,更传递了对生命、人性、信仰等深层次主题的思考和探索。
短篇小说集《乌金的牙齿》。
短篇小说集《故事只讲了一半》。
2019年5月27日,万玛才旦带着自己最新的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回到母校——西北民族大学,给全校师生作了《从观看到影像表达》的主题讲座。在讲座中,他回忆自己大学时代最大的梦想是当一位作家。他说,当时读余华的《活着》、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和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等中外文学名著,读着读着也提笔创作,渴望自己的文字有一天能变成铅字。他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不太爱说话,始终静静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在与学生交流的时候,他谦和地聆听并回答,眼神闪闪发光。
以文字编码故乡
万玛才旦的骨子里,是一位极具浪漫主义情怀的作家。
1991年,万玛才旦到西北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藏语言文学班就读。他的同窗好友英加布回忆说:“万玛才旦开学时总是背着一麻袋的书回来,然后被同学们互相借阅传看。”后来每每被问及“在导演和作家两个身份之间更喜欢哪个”时,他总是沉默片刻后说:“我始终怀揣着作家梦。”
从西北民族大学到北京电影学院,万玛才旦始终坚持的就是读书和写作。翻开万玛才旦文学作品的作者简介,《塔洛》写着“藏族、电影导演、编剧、作家”,《乌金的牙齿》写着“作家、导演和翻译家”,《气球》写着“电影导演、编剧、作家、文学翻译者”。他的身份认同仿佛一直在导演和作家之间徘徊,也曾坦言写作带来的满足感比电影更为强烈。
万玛才旦先后发表40多篇小说,包括小说集《诱惑》《城市生活》《流浪歌手的梦》《乌金的牙齿》《气球》《故事只讲了一半》等。
在西北民族大学就读期间,万玛才旦写了一篇短篇小说《人与狗》,老师读了之后觉得还不错,建议将小说投给《西藏文学》。后来这一短篇小说得以发表,成为他的处女作。1995年大学毕业后,万玛才旦回到故乡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政府人事局工作。繁忙的行政工作之余,他仍然笔耕不辍,小说集《诱惑》获得海南藏族自治州首届文学作品创作评奖二等奖,小说《岗》获得青海省第四届文艺创作评奖优秀作品奖和第五届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新秀奖。除了文学创作,他还翻译了藏族作家德本加的中篇小说《哈巴狗收养记》,在文学期刊《青海湖》上发表。
万玛才旦的小说始终贯穿着一个母题,那就是“寻找”。《流浪歌手的梦》以梦境为线索,“为了寻找那梦,流浪歌手次仁正行进在路上”,瞬间将读者带入到流浪歌手行走于漠漠雪域的主角视域之中。《寻找智美更登》里寻找扮演王子智美更登的演员,《塔洛》中“小辫子”寻找自己的身份,《撞死了一只羊》中金巴寻找自己的仇人……通过“寻找”,万玛才旦将自己的反思和迷茫寄予其中。
万玛才旦笔下刻画的人物都是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嗜酒如命的酒鬼、满腹民间故事的老人、恭敬虔诚的喇嘛、讳莫如深的屠夫、寻找自我身份的牧羊人……他的笔触真实、质朴而又纯粹,往往游走于现代与传统之间、真实与梦境之间,荒诞、魔幻、梦幻、虚无可以说是他作品的叙事特征。
万玛才旦的小说经常被贴上“魔幻现实主义”的标签,《神医》中患有“健忘症”的人们在“戈多式”的等待中陷入虚无;《诱惑》以经书为饵,塑造了一片追求与绝望、反抗与徘徊的荒诞之境。《撞死了一只羊》中司机金巴的梦境是梦幻、荒诞、魔幻现实主义的高潮:金黄色的氛围中,烈日高悬于头顶,令人产生一阵阵眩晕。慢放的镜头带着画面晃晃荡荡,延绵的雪山和成群的秃鹫,孤寂与死亡交织。司机金巴替杀手金巴完成复仇,意大利语版的《我的太阳》歌声响起……万玛才旦的文学创作深受扎西达娃、色波、马原等人影响,作品中有着上世纪80年代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烙印。
电影《气球》海报。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海报。
电影《静静的嘛呢石》海报。
用影像解码故乡
从文学到电影,万玛才旦想要呈现真实的故乡,从“故乡三部曲”(《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老狗》)到“现代三部曲”(《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气球》),他的拍摄方法称得上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把摄像机扛到大街上去!”万玛才旦电影拍摄地都在藏族聚居区,他把摄像机扛到高原上,镜头下的画面都是百姓的日常生活。在万玛才旦的电影里,非专业的藏族演员、本色出演的僧人、夹杂着方言的藏语对白,没有摄影棚的拍摄场景,总是给观众一种错觉——这是文艺片还是人类学纪录片?
2005年,《静静的嘛呢石》登上大银幕。电影中穿着僧袍、戴着孙悟空面具、手拿VCD的小喇嘛的形象,展示了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急剧变迁的藏族聚居区。万玛才旦的电影中有着丰富的藏文化元素,如在《静静的嘛呢石》中,小活佛家里电视中播放的藏戏《智美更登》,后来直接以藏戏为主题,以寻找扮演王子智美更登的演员为线索,拍摄了《寻找智美更登》;《撞死了一只羊》中的超度仪式和《塔洛》中一闪而过的“小辫子”的护身符等。正如万玛才旦在《乌金的牙齿》一书中写道:“我渴望以自己的方式讲述故乡的故事……一个更真实的被风刮过的故乡。”万玛才旦一直在寻找一种表述故乡的方式,他想让世界知道真实的故乡,真实的牧人生活。
万玛才旦喜欢用长镜头场景和大量隐喻、割裂的镜像,将“作者电影”的气质于影视画面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塔洛》一开场就是一个4分钟的长镜头,将一个父母早亡、小学文化水平、孑然一人的孤独牧羊人形象呈现在观众面前。《气球》中达杰捉羊的过程,是由一个极富动感与力量感的手持长镜头完成,羊的灵敏逃窜与达杰的矫健身手形成激烈对抗。一镜到底的场景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时空统一性,抖动的画面和完整的叙事使观众有如“穿过”镜头,身临其境。而《气球》一段超现实镜头中,姐姐卓嘎与妹妹卓玛在玻璃窗前谈话,万玛才旦用门框作为镜像分隔主体,用转场来表示时间的流转——一方面体现了两位人物之间处境的隔离与对立,另一方面则隐喻了姐姐对于其二人未来到底何去何从的担忧。万玛才旦的电影有着独特的个人风格,他想用文字编码故乡,用影像解码故乡。
在万玛才旦的电影处女作《静静的嘛呢石》中有一段话:“财富如草间的露珠,生命如风中的残烛,这就是无常啊。你看我今天好好的,也许明天就不在了。”2022年,他的小说集《故事只讲了一半》出版,正如他猝然离世一样,像是一个寓言,他的故事只讲了一半。
(作者单位:西北民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本文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编辑:文静)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