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朝德的散文新作《草木青山》（云南人民出版社2022年8月版）是一种文学享受。该书30篇作品有40%是近3年来的作品。其中，一些佳作曾入选《散文选刊》《人民日报年度散文精选》《中国年度散文精选》《中国随笔年度精选》《海外文摘》等，可见其价值和影响不俗，值得品读与研究。

　　散文是一种灵活自由的文体，看似简单，但要写成精品力作却并非易事。《草木青山》是可以珍藏和玩味的精品，属于我喜欢的读了还想读、读罢忘不了的那一类。文集内容丰富，囊括了作家个人生活、文化生活的诸多方面。作品的主要内容如下：一是抹不掉的乡情和乡愁，如《黑夜的火车》《绝望的笛子》《狗的腐化堕落》《河上捕鱼者》《看啊，那鸟那人》《上坟记》等；二是丰富多彩的民俗风情描写，如《月亮照在姑娘房上》《石头上的嘴巴》《建水行记》等；三是文化记忆的精细化书写，如《一人一指一梅花》《古村与毒水》《城市符号与乡愁密码》等；四是人生感悟和生活的哲理化言说，如《好俊一匹马》《苍鹰与盲鱼》《双面镜》《木莲花开》等；五是缅怀师友，感悟人生，如《同一首歌》《明月下西楼》《月夜梨花白》《麦子倒下的方向》等。这些作品是作者生活体验、人生感悟、文化习得、知识汇通的“万花筒”，体现了作者人文思想的精华。

　　优秀的散文不是凝固的，而是灵动的，它是在变化与流动之中显现出作家的审美判断和精神向度。黑格尔说得好：“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从作品的美学价值来看，《草木青山》是一部具有较高艺术价值的散文集。具体说，作品的艺术性主要体现在“真、情、美”三个层面。

　　“真”是李朝德散文的第一个符号意义，所显现的内容是作家的生活经历和地域文化特色。“真”是自然美、生活实的反映，来源于作家对生活的长期感悟，呈现出心理化的特征，以“真”为目的，以客观存在为参照物，表现作家的个人生活及生命体验，然后写出真实可信的作品。如《黑夜的火车》写游子在外工作，由于工作忙碌，很难回家看望年迈的母亲，即便是乘火车经过家乡，从远处可以看得到村庄时却不能下车，于是只能与母亲相约，当火车经过家乡的时候开启手电筒，以电光示意，母子在远处同时出现，算是相见。此时此刻，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母亲却深知孩儿的忙碌，并没有因见不到儿子而生气。作品写得真实自然，思念母亲是一种真情实感，在朴素真切中表达了孩儿对母亲的思念和母亲坚毅慈善的性格。《好俊一匹马》写了家乡著名的兽医树林叔医技高明，远近闻名，他给马儿治病自有办法，一眼便能看出马儿的习性和优劣，深得村里人信赖。作品写人惟妙惟肖，极富乡土气息。《看啊，那鸟那人》写家乡蚂蚱鹰的习性和凶猛，它常常进村抓小鸡，但后来村里用药灭鼠后鹰就少了；写儿童时候的趣事，一群小孩子用弹弓打小鸟，打到小鸟把它晒干准备好好吃一顿，但是忽然发现鸟儿不见了，有的小孩气得“哇哇”大哭。这些童年故事写得妙趣横生。说到这里，我忽然感觉，李朝德的写作方式有些特别，似乎受到现代著名作家废名等人的影响，废名以写诗、写散文的方式写小说，创作了一些具有乡土特色的经典名篇，他的小说也被称为“诗化小说”“散文化小说”。废名的《竹林的故事》《桃园》《柚子》《去乡》等小说都有浓烈的乡土气息，经久不衰。李朝德写家乡的散文也记录了自己在沾益老家的生活，写出了绵绵的乡情和乡愁，也有浓烈的乡土气息，甚至还有淡淡的哀伤。正如李朝德在《自序》中所言：“我所写的有些是至亲，有些是过客，有些是一晃而过的身影；有些地方就在脚下，有些地方却是永远也无法回去的过往和从未达到的远方。”这席话道出了李朝德的散文写作的心声。其实，在我看来，李朝德很多叙事抒情散文很像小说，在人物、故事、情节的描写上已经具备了小说写作的条件和可能，作者只要作些调整就可以写出优秀的短篇小说。

　　“情”是李朝德散文的第二个符号意义，它通过对家乡故土的颂扬，对亲人和前辈的缅怀，对生活的贴近式言说来表达。他的散文充满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满贮着一腔真情。他写母爱恩大于山，写父爱情深似海，写师友挚爱缠绵，令人感佩，他的散文《绝望的笛子》《一人一指一梅花》《月夜梨花白》中都能看到如上情绪的表达。《绝望的笛子》写游子长期在外工作，不能回老家沾益陪伴身患重症的父亲，内心十分内疚。为了减轻父亲的忧伤，弥补孩儿的内疚，作者买了一支笛子送给父亲，让父亲时常吹吹，一是分解忧愁，二是减轻化疗带来的痛苦。透过笛子的意象，展示了一段人间真情，写出了父亲对儿子的关爱。请看文章开头的一段描写：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我几个月了。

　　号称作家的儿子，从来没有为父亲写下一文半字。

　　如上文字提示性很强，扣人心弦，直击要意，哀婉动人。

　　再看文章结尾处作者满怀深情的文字：“当生命的笛声再也无法吹响的时候，在唯物扼杀的世界里我愿意给唯心留巴掌大的一个角落，提前告诉他来世我还是愿意当他的儿子……”这些描写感人至深，没有设身处地的经历是写不出来的。读《绝望的笛子》，会让人想起现代作家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在对父爱的书写上这些作品都有异曲同工之妙。李朝德写笛子是写父亲，写父亲是写父爱，写父爱是讴歌人间伟大的爱。在抒情描写上，《草木青山》中的优秀作品还不少，长篇散文《一人一指一梅花》发表后在文坛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作品以昆明北郊龙泉镇司家营、麦地村、棕皮营、小窑村一带发生的故事写起，那一带曾是抗战时期西南联大著名学者、教授们居住并留下美传的地方，作品重点围绕著名设计师、学者、作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在那里的生活故事来写。文章写得凄婉动人，以“人”“指”“梅花”为焦点，逐层展开；文章以今天的情景和过去的故事交替出现，主要叙述了林徽因一家在这一带的机遇、生活，展现了当时知识分子生活的困窘、文人气质和人格魅力，文章摘录了一些历史文献，增添了文学的现场感和感染力。此外，《月夜梨花白》是缅怀著名作家彭荆风的散文，作品以彭老对青年人的关爱、扶持过程来写，于情于理，情深意切，写出了彭老爱才如渴，提携青年的长者风范和高贵精神。

　　读了李朝德的散文，我在想，他的作品为什么会有这样感人的力量？揣摩之后，我有一种直觉：其散文里有一个“抒情主人公”存在，这“抒情主人公”是一个生活中的人，文本中的形象，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和事件的评判者。通俗地说，他的许多散文都是叙事抒情散文，人物情节，故事内容充实其中，这一切都由一个“抒情叙事者”在推动，将故事演绎写得自然，将情绪渲染得体，将人性表现得真切，将艺术的魅力升华到新的境界。这种“抒情主人公”在《古村与毒水》中就有深度的表现。作品以作者家乡松林古镇的今昔变化来写，题目引人入胜，写尽了古镇的历史和人文变迁，描绘了“毒水”的历史沿革和生态变化。在作品中，“抒情主人公”反复出现，推进故事的发展和情绪的表达，“他”既是艺术形象，又是生活形象，增添了作品的现场感，突出了艺术性。简言之，《古村与毒水》是一篇结构独到，意蕴丰富的美文，它从人文到自然的描写，从现实生活到哲学思考都体现了李朝德散文的审美追求。

　　“美”是李朝德散文的第三个符号意义。“美”的意义首先体现在散文的形式上，它是“有意味的形式”，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和审美感受。李朝德散文给人的美感主要是人物性格鲜活，意境刻画幽深，笔法沉稳大气。简言之，景物描写的细腻、结构设计的巧妙和语言的鲜活与整饬是李朝德散文美的能指所在，表现意义十分丰富。《古村与毒水》中，景物描写很美，古村的今昔变化，“毒水”的诡异地形，世人的神秘探幽之举都写得巧妙老到，结构天衣无缝，耐人寻味。文章金句连连，当谈及时间与人的关系时，作者写道：“时间流走，石头永远不变，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而已”，极富哲理。《上坟记》将滇东北民间上坟习俗写得生动朴实，诙谐有趣，其中还穿插了作者幼年时夜晚路过坟场时惊心动魄的故事，写得妙趣横生，令人忍俊不禁。作品透过这些能指符号的描写，使得文中的所指意义浮出水面：那山、那水、那人纷至沓来，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跃然纸上，令人回味无穷。

　　李朝德上大学时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受到过严格的语言文学熏陶和训练，打下了扎实的语言文字基础，毕业后做过3年的中学语文老师（他的散文《双面镜》中就有记录），锻炼了严谨的工作作风，后来到省作协工作，长期从事文案工作使他的语言文字功底和丰富的文体写作经验更为扎实，这些积累为他日后从事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阅读《草木青山》，可以看出他是用规范、严谨的现代汉语写作。他是以文学家的眼光去观察生活、思考事物、揣摩人物性格；他是以精细的结构方式去书写故事，表达思想；他是以巧妙的方言来写作，将滇东北的民间方言、俚语的运用得心应手，使作品生动活泼，诙谐有趣，乡土气息浓烈。《看啊，那鸟那人》中有一段描写黄鼠狼偷食鸡子的文字很有味道：“黄鼠狼吸血成性，只要钻进鸡舍，往往造成灭门惨案，月黑风高进行大屠杀，人一般不可能亲眼看见。”这类幽默的文字在《草木青山》中很多，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你想对滇东北文化、人文风情有所了解，如果你想回味曾经有过的母爱、父爱和亲情，如果你想享受花鸟虫鱼、儿童趣事带来的欢乐，那么，读《草木青山》吧，它会给你惊喜。我相信，随着创作的不断深入，李朝德的精品力作还会不断出现，那一座文学的“青山”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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