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在三亚渔港的疍家渔船(2010年摄)。
新一代疍家渔女(2014年摄)。
疍家渔民在海上用牛车运送渔获渔具(2013年摄)。
三亚渔港社区疍家人的孩子在沉船遗址玩耍(2007年摄)。
小快船靠上捕鱼归来的大渔船,收购、转运海鲜渔获(2014年摄)。
疍家人晾晒海鱼的对面耸立着一座座高楼(2007年摄)。
三亚疍家人昔日赖以生存的“疍家棚”,全家老小吃住都在一个棚里。
孩子们戏水游玩就在疍家棚前,热闹非凡(1997年摄)。
三亚疍歌传承人代表张发结(右)在渔船上演唱疍歌(2014年摄)。
翻开厚厚的《海南疍家人》画册,从2005年到2016年拍摄的270多张黑白影像一一掠过,折叠其间的是生活在海南沿海岸一带的独特群体——疍家人的历史记忆。从与海相伴、以船为家、以渔为业、渔歌唱晚,到集体迁居、离海上岸,直至今日的脱贫攻坚、全面小康,三亚疍家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映射出大时代中城市的发展变迁。
影像记录者杨威胜如今已退休。但当再次聊起与疍家人相关的话题,黑白的画面立即鲜活如昨。
■ 走近疍家人
“疍家人,又名疍民,一个古老的群体,他们身上具有特殊的历史与文化烙印。
海南疍家人自秦汉时期从东南沿海迁徙而来,聚居在渔业资源丰富的海湾滩涂,造舟为屋、傍海而居、观察潮汐、看风使舵,随鱼虾汛期迁移各处港湾,采珠拾贝、撒网垂钓、耕海谋生。至明正德年间(1506-1521年),疍家人已分布在海南各处港湾。据明《正德琼台志》记载,正德七年( 1512年),在崖州(今三亚)的疍家人人口为1593人,崖州成为当时海南疍家人最多的地方。新中国成立后,疍家人的民族成分划属汉族,当时的三亚散居疍家人已达1万人。” ——摘自《海南疍家人》
“我特别喜欢大海,也很关注疍家人这个群体,一有时间就拿着相机去海边码头,看到有意思的画面就拍摄记录下来。因为会讲广东话,也就结识了生活在海边的疍家朋友。”上世纪末,年轻的杨威胜是当地一家党报的记者。在他眼中,三亚从昔日的渔港小镇一跃成为如今的国际滨海旅游城市,疍家人是推动三亚经济繁荣发展的一支重要力量。
杨威胜回忆起与疍家人的交往。有一次,他和几个朋友在海边看到疍家渔民捕鱼归来,正从船上卸渔获,他用广东话问:“这些鱼卖吗?多少钱一斤?”疍家渔民看了看讲广东话的他,笑呵呵地说:“这一筐鱼有20多斤,你要就整筐拿走吧,钱随便给点就行了。”
接触多了,杨威胜对这群敬畏大海、与大海长年厮守直至驾驭海洋的疍家人有了好感。出于一个摄影家的本能和社会责任感,他决心用相机拍摄记录疍家人的故事,以影像收藏疍家人独特的生产、生活、生存方式。
■ 以船为家的传统疍家文化
“疍家人虽然自古就没有土地,但却有很强的地方认同感,或者说是对所居的那片水域有难以割舍的依恋。所以,无论漂泊到何方,他们都不会忘记曾经生活过的水域,甚至每过三四年就会派人回到那片水域去探望。
长期居住在江海之上,辗转流离是疍家人曾经亘古不变的生存方式。当他们来到新的水域生活时,很快就会与同在这片地域的人们组成一个独特的群体。生活上彼此关照,思想感情上相互交流。长年累月的海上生活方式十分相似,他们通过相互间的交流,很快找到认同感。他们虽有姓氏,但彼此之间并不称兄道弟,也不建立姓氏族群,而是以活动地域来维系,这便形成了人们所说的‘江海社会’。
在这样的‘江海社会’中,人们的生活与江海息息相关。如以船为家,以海产品为食粮,以捕捞水产为业,并在沿海港湾进行贩卖以为营生等等,就连信仰习俗以及日常的娱乐——唱歌的内容,都与江海紧密相连。”
——摘自《海南疍家人》
世世代代,疍家人从出生开始便与水结缘。海南的疍家人散居在海南岛沿海各市县,其中以三亚、陵水居多。渔船和海上渔排,就是他们如履平地的家。捕鱼、养狗、做饭、睡觉、结婚、养子、上学……疍家人几乎一切活动都可以在海上进行。
在《海南疍家人》中,杨威胜用3个篇章、8个章节,全景式展现了这群“海上游牧民族”的生产和生活画卷。其中,有两个章节重点介绍了疍家女和疍家后人。杨威胜认为,疍家女人非常值得称道,“她们心灵手巧、吃苦耐劳,善良朴实、勤劳贤惠,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撑起家族的半边天。”
在画册中可以看到,疍家女人时而坐地补渔网、时而背着孩子挑担卖鱼,能在船上带孩子、洗衣服、喂鸡、做饭,也能帮出海归来的丈夫卸下满舱的渔获……在疍家人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生活中,脚踏雨靴、头戴斗笠、胸披围裙、口罩遮脸的疍家女人们,绝对是重要的家庭成员。
疍家人的孩子从小就与水相伴,渔船就是他们生长的摇篮。在岸滩码头,经常能看到疍家人的孩子们在玩耍。他们很小就学会游泳、划船,学会独自在水里生存的本领。父辈们靠出海打鱼为生,孩子们长大了是否也继承父辈闯海创业的营生?每当在镜头中看到疍家人的孩子,杨威胜就会在心中发出这样的疑问,这也成为他关注的焦点。
即使已经千百次战风斗浪,但靠海为生的疍家人依然对大自然充满敬畏。他们通过信仰崇拜和谨守禁忌的方式,来获得心灵的慰藉和安全感。《海南疍家人》中,有不少疍家渔民在五龙宫、妈祖庙祭拜的场景。
海上生活十分单调枯燥,疍家人没有更多的消遣方式,索性就以唱歌的方式,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和说不出口的心里话,都放在歌词里,渐渐形成了疍家的“咸水歌”文化。咸水歌有固定的4种调板,用叹家姐、咕哩梅、木鱼诗和白啰调,可以唱遍世间的美好情感和向往。
“咸水歌”是大海的歌谣,后来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统称为“疍歌”。在杨威胜的镜头里,有不少男女甚至疍家孩子在船上对唱疍歌的画面。“疍歌的歌词几乎都是即兴发挥,赞美大自然、赞美劳动与丰收,歌颂传统美德、歌唱新生活,表达对爱情和美好生活的向往,诉说对亲人的牵挂——可以说,疍歌就是劳动者的歌谣,也是海洋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杨威胜说。
近几十年,疍家人渐渐在时代的召唤下移居岸上。但现代文明的浸染,也让许多“疍家文化”面临消逝,这成为杨威胜关注的重点。
“诸如‘疍家棚’已经消失,传统疍家人的船上婚礼近乎失传,疍家人传统手工艺制作后继乏人,会唱疍歌的皆是老人,且为数不多。疍家文化的传承岌岌可危,疍家文化面临断层的危险。”杨威胜以一种“抢救历史”的心态来记录这个群体,但遗憾的是,许多原生态的疍家文化场景和根基已不复存在。十几年间,他从胶卷相机换到数码单反相机,前后拍摄了数万张照片。《海南疍家人》收录的仅仅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小部分。
2017年,《海南疍家人》出版,但杨威胜的心情却喜忧参半:作为一名影像历史的记录者,他的画册中缺席了“疍家人船上婚礼”和“船上学堂”的内容,这成了他心中永远无法填补的遗憾。
■ 新时代疍家人的新生活
“从2001年开始,三亚市着手进行城市开发建设和旧城区改造。在原来疍家人居住较为集中的港门下村、水居巷、榆港社区、南海社区,成片的疍家人房屋和‘疍家棚’被拆除,疍家人被转移他处安置。
由于疍家人祖祖辈辈都在海上靠捕鱼维系生活,因此,对陆地上的生活和工作较为陌生。即使在码头岸边建房定居,也大都从事着与渔业相关的生计。拆迁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改善了居住环境,但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原有的工作和生活保障。无经济收入来源的他们很难在城市里找到其他就业门路,这使得疍家人面临着严峻的生存挑战。”
——摘自《海南疍家人》
历史上的疍家人,因受到封建王朝的压迫、地方势力的排挤,不得不远走海上求生存。他们在早年只能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来获取必须的生活用品和生产资料。直到后来,才用通用货币的形式与陆地上的人们交往,这充分表明江海社会与陆地经济文化有着剪不断、相互依存的联系。杨威胜在《海南疍家人》中写到,疍家人的生存发展离不开陆地人群,却又很难融入陆地社会,这种矛盾似乎始终伴随着疍家人的生活。究其原因,是疍家人一时难以从观念上完全融入陆地社会和文化价值观所致。
目前,三亚已经有了疍家文化传承人在积极拯救疍家文化。而顺应三亚城市经济转型发展的需要,新一代疍家人也在用他们擅长的本领闯出一片新天地。
作为三亚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疍歌的代表性传承人,78岁的张发结依然奔走在疍歌表演和教学的路上。在杨威胜的画册里,一张拍摄于2014年的疍歌比赛现场照,就有张发结深情演唱的情景。那年,张发结等传承人想在三亚疍家人社区开设疍歌培训班,时任三亚市群众艺术馆馆长的杨威胜听闻后大力支持,并从传承非遗文化项目中拨出经费开展培训。翻开画册,我们同样能看到疍家孩子在培训结业后汇报表演的场景。杨威胜从一个影像记录者到保护传承疍家文化的参与者,曾撰写政协委员提案《关于挖掘保护疍家文化的建议》,向社会发出拯救疍家文化的呼声。
如今,疍家人的生活依然在继续。令人欣慰的是,年轻一辈的疍家人已成长为游艇船长、帆船教练,他们在书写着疍家人新的历史。
2018年,一支由疍家渔民组成的三亚南边海帆船队,如黑马般横空出现在当时的环海南岛大帆船赛中。黝黑皮肤、碗状渔帽以及赤脚,成了船员们最显著的标志。随后,在2018年11月的深圳中国杯大帆船赛和2019年4月的三亚司南杯大帆船赛中,三亚南边海帆船队都有不俗的表现。“从前跟着父辈出海打鱼为生,非常辛苦,现在很多年轻人都转到岸上工作。”三亚南边海帆船队队长何锦皓,就是生长于三亚的疍家人。在他看来,帆船、潜水、水上摩托等海上运动的发展,给渔民们带来了更多就业途径,“我们虽然没有受过专业的帆船训练,但从小住在海边,从渔民转型帆船水手比较顺利。”
“我还在继续关注疍家人在岸上的新生活。看到疍家年轻人找到了新出路,我很欣慰。”杨威胜说。
(编辑:李华)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