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窗外,隔了一片菜园,有几棵不成材的老柳树。
有一天,微风轻拂,窗口忽然传来柳树的味道,那是柳条被剥了皮,翠绿的皮筒光滑而柔韧,雪白的嫩枝上几乎滴出水来——热热的,生命的味道。
那味道青涩中不乏野性,微苦又隐约透出甜蜜,浓郁、热切,是含在嘴里的柳笛的味道。
伸出头去,没看到吹柳笛的孩子,只看到一个农人折了柳枝插在几棵菜苗之间,为刚刚栽下的茄子辣椒遮阴凉。
恍然之间,仿佛回到了故乡,村路旁,多的是那种倔强的老柳树,它们的枝条不修长不婀娜,不会随风招摇迎接喜爱的眼光,因此也就不被人注意。它们在野地里自由自在地生长,生火做柴也行,编筐窝篓织簸箕也行,随意折几根枝条赶鸡打狗也行……任人攀折,任人割刈。把折下的一枝随意扔在沟渠旁、田垄边,只要沾了泥、沾了水,它就会蓬蓬勃勃地长起来,就像乡村的孩子。
柳树的味道就是生命最初的味道。
每一种植物都有自己的味道:柳树的味道浓郁而又狂野,像淘气的少年郎;杨树的味道明丽清雅,像山里的新嫁娘;松树高踞在村外的山上,守护着早已作古的长者,它们的味道总是被一场淋漓的雨传送过来,苍凉悠远,是岁月的味道。
庄稼的味道喜气洋洋:玉米苗淡淡的甜香像猫儿一样缠住人的脚步,以至于间苗时,总是忍不住掰下小苗绿中泛白的根部咬上一口,那是草叶的味道,微甜中透着苦味。大豆的苗儿味道嚣张,像毛茸茸的小叶子,刺得人鼻翼微微地痛;水稻把自己的味道隐藏在腥热的水里,慢腾腾地长……
蔬菜的味道相互渗透、交融。为了节约用地,许多蔬菜套种在一起:土豆地里要撒上生菜和菠菜籽,茄子和芹菜套栽可以避免虫害。土豆是个有脾气的,从小就散发出一种辛辣的味道,这种味道依赖于阳光,阳光越足,土豆的味道就越浓烈,一场小雨就让它脾气尽失——洗过雨水澡的土豆秧苗萌萌哒,完全是可爱的小清新。
生菜只有受伤时才会发出苦涩的味道,就像情人的眼泪;菠菜只有被煮过才会发出淡淡的味道,像胸怀亲人的乡下女子;小白菜总想争点什么,叶子上布满细小的刺,还要发出恐吓的味道,其实是在掩饰它的自卑;水萝卜不断向小白菜靠拢,因为低调而让自己的味道和别人几乎相同;芹菜是碰不得的,一碰,就沾染了它的味道,再没有谁的味道可以掩盖;韭菜更为倔强,把它吃到肚子里去,要整整一昼夜,才能把它的味道代谢掉……
每一种草都有自己的味道,它们相互渗透、相互融合,阳光下,发出一种复杂的、缠绵的,清新却有一点点苦涩,像茶一样酽酽的、浓重馥郁的味道。这种味道是乳液状的,从鼻孔流淌进灼热的肺腑之中,丝绸一样柔柔地滑过,可以擦拭内心的戾气、荒凉与尘埃,让奔波的心停驻,让流浪的人被乡愁裹紧,让脆弱的眼泪瞬间珍珠一样晶莹跌落。
猫是有味道的,阳光、泥土、朝露、夜霾,还有来自空洞世界的玄想,以及与时光和空虚的对峙,在它冰凉丝滑的华丽皮毛上,随着怦动的心微跳,随着曲折的血管奔跑,那是一种神秘的味道。
狗也是有味道的,这是个易于招惹的家伙,身上常常带着泥土的味道、雨水的味道、露珠的味道、花草的味道,连同狂吠后的焦躁,野地里奔跑的微凉……狗不是个调味的高手,身上的味道多了,不知怎的就变了味,变成凡俗世界的味道。
牲畜们大多臭哄哄的:羊的膻味,牛的草腥味,驴子的膻臭味——最爱干净的是马,农村有句俗语叫“马驴同槽,瘦马不瘦驴”,说的是马和驴子同一个槽子喂养,二者吃的饲料一模一样,但驴子身上的膻臭味会沾染到草料之上,马是非常喜欢洁净的动物,对驴子这种味道十分厌恶,沾染到这种味道的草料马是不肯吃的,驴子却是大快朵颐吃得膘肥体胖。
乡村,难免会有我们不喜欢却不得不面对的味道。
乡村的味道五花八门蓬蓬勃勃,想起来,一颗心忽然就活跃起来。
(编辑:张雪娥)最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