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虽小,亦可为“神”。唐代文学家柳宗元有一篇奇文《永某氏之鼠》,说永州有某人因为自己是鼠年生人,子鼠为神,于是不畜猫犬,禁止仆人击鼠,仓库打开,随便老鼠去吃,最后老鼠泛滥成灾了。
和《黔之驴》一样,《永某氏之鼠》只是一个寓言故事。但现实生活中,的确有奉鼠如“神”者。据清末民初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记载,福建有一种老鼠名曰“香鼠”,和普通老鼠相比,眼睛很小,尾巴短粗,闻起来有麝香味,“闽人视如神明,谓人类所以得谷食,即由此鼠窃谷种于天上,人若犯之,罪当天谴,每见此鼠,辄焚香礼之。”又有宋朝范成大记载广西地方风情的《桂海虞衡志》中云:“香鼠,至小,仅如指擘(拇指)大。穴于柱中。行地上疾如激箭。”明朝《遵生八笺》言云南亦产香鼠,仅长寸许,治疝很有效。《红楼梦》说查抄宁国府时,登记物品中有“香鼠筒子”二十件,这类“香鼠”产自河南密县。清朝周亮工《书影》中说,“密县西山中多香鼠”,“山中人多捕之,以应州邑之索。得则置箧笥中,经年香气不散。”
同样因神话故事而被奉为“神”的还有古代于阗的老鼠。唐朝僧人慧琳的《一切经音义》言,该地有与毗沙门天王并列的“鼠王神”,“其毛金色有光,大者如犬,小者如兔,甚有灵,求福皆得”。实际上,早在南北朝时期就有类似传说,如刘敬叔《异苑》云:“西域有鼠王国,鼠之大者如狗,中者如兔,小者如常。大鼠头悉已白,然带金环枷。商估:有经过其国,不先祈祀者,则啮人衣裳也。得沙门咒愿,更获无他。”隋朝僧人彦琮的《西域志》也有类似记载,更明确说是在于阗境内。玄奘《大唐西域记》“鼠壤坟传说”中则交代了“鼠王神”的来历,传说当年于阗国与匈奴开战,曾焚香请鼠助力。老鼠晚上将匈奴人马鞍、弓弦等都咬断了,于阗一战获胜,从此对老鼠建祠设祭,拜以致敬,祭以祈福。可以看出,在宗教信仰的建构中,神学理论一般都比不上神话故事更为有力。
尽管有以上“鼠神”传说,但在中国文化意象中,老鼠仍是一种偏阴邪的小动物。如荷兰汉学家高延认为,老鼠在中国恶鬼神话中的地位相当重要,有很多故事说鼠化为人形,目的也是想要骗人。在民间传说中,见到大量老鼠出没是不祥之兆。五代易静《兵要》“望江南”词,有一节曰“占鼠”,即军营中见到老鼠的预兆:“占见鼠,其物夙名虚。主盗主奸皆主贼,若来为怪将兵虞。不信祸难除。”故在中国文化意象中,老鼠总是与“盗”“奸”“贼”联系在一起的。
正是这一点让人感到困惑。因在十二生肖之中,老鼠居首,“以龙之神灵,虎之威猛,屈鼠之下,岂不悖哉。”按古人解释,鼠居生肖之首,是因其为“子”宫之主的缘故。天有二十八星宿,北方玄武七宿为斗、牛、女、虚、危、室、壁,虚宿象鼠。一说,万物退藏,田野空虚,老鼠出没,故以鼠为象;一说,“虚”谐音“鼠”;一说,《尔雅·释天》:“玄枵,虚也”“枵之言耗,耗亦虚意”,老鼠虚耗粮食,故称“耗子”。古人将二十八星宿配十二地支即十二宫,每宫取一宿为一宫之主。子、午、卯、酉“四宫”都是三宿,为“四仲”,即取中间一宿为主,子宫三宿是女、虚、危,故取“虚日鼠”为主,“女”宿象蝙蝠,“危”宿象燕子;寅申已亥为“四孟”,各有两宿,孟居左,以宿之在左者为宫主;辰戌丑未为“四季”,各有两宿,季居右,以宿之在右者为主。这样搭配下来,就形成了大家熟悉的十二生肖。
后世道教更为十二宫各立一神将。子宫天鼠大将名曰“黄荆”,道士在子时行“雷法”,向西北方吸一口气,丁立而召“黄荆”。因为这一时辰正是黄荆掌管雷部天兵,子时差黄荆,可“驱雷起风,捉鬼缚神”。无独有偶,汉传佛教的药师佛十二神将之中,第十一位是“招杜罗大将”,通身青色,头戴鼠冠,传说是子年的守护神。
今年是“鼠年”,其实是说“岁在子宫”或“岁在玄枵”。岁即岁星,十二年为一周期,古代以十二宫表示岁星每年所在位置。所以我们说今年是“鼠年”,这句话暗含着中国人几千年来对天地运行之道的信仰;鼠之为“神”,表达的是古人对天地之气神奇创生万物的敬仰与尊崇。“子”为极阴,本虚空不用之位,但非虚不能受物,故阴以虚受阳,而后能创生万物。“子宫”虽是虚位,却是造物之中枢。从这层意义上说,闽人奉香鼠为神,谓其从天上窃谷种给人,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
子时虚极而一阳初生,表征新的一天的开始;鼠年同样意味着虚极而受阳,表征着一个新的十二年周期的开始。
(作者系华侨大学海外华人宗教与闽台宗教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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