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汤影
来源:中国民族报 张宏宇 发布日期:2025-05-06浏览(10)人次 投稿收藏

  大运河的晨雾里,总是携带着诱人的面香。

  天边尚未完全泛起鱼肚白,苏州老城内的面馆里,铜锅底已映着熊熊火光。老杨师傅熟练地将整扇猪骨投入沸水之中,竹笊篱轻轻掠过水面,去除浮沫,随后转小火慢炖。当南岸青石阶上的木桶盖被轻轻揭开,第一缕晨光穿透花窗的缝隙,那骨汤已变得如牛奶般洁白,骨汤的蒸汽直冲黛色苍穹,仿佛将运河两岸数百年的晨昏都融入其中。

  运河旁的人家,面案皆设于临水之处。陈家阿婆揉面的手法如抚琴般优雅,手腕起落间,面团逐渐呈现出象牙般的光泽。面团在青花瓷盆中悠然呼吸,仿佛在与运河的潮汐合奏。陈阿婆定要等到运河上第一艘满载鲜虾的小船到来,才舍得将鸡蛋打入面盆。船娘送来活蹦乱跳的鲜虾,竹篓中的水珠溅落在青砖地上,晕开几朵墨梅般的痕迹。

  头汤面尤为珍贵。南来北往的食客们踏着石板路上的露水匆匆赶来,蓝边瓷碗中盛着细如银丝的面条,汤色清澈透亮,可映出人影。浇头如同流动的节气表:清明前的刀鱼汁浇面鲜美得令人难以忘怀;端午的枫镇大肉面需配以陈年酒酿;秋分时的秃黄油拌面则能让半条街的银杏都染上金黄……跑船的汉子偏爱双浇硬面,焖肉与爆鱼在舌尖上碰撞出运河的波涛声。

  我常流连于廿四桥边的面摊。北岸的粗陶碗中盛着刀削面,面叶边缘薄如蝉翼,中间却韧性十足。浇上一勺红亮亮的羊肉臊子,再撒上一把芫荽,汤面上立刻浮现出金黄的羊油星子。跑船的汉子们蹲在条凳上大口吸溜,汗珠与汤水一同滚入衣领,比运河的浪花更加喧腾。南岸则讲究“汤不盈碗”,青花瓷盏中只盛七分满的汤面,汤色清澈见底,却能品出河虾、干贝、火腿共同吊出的三重鲜美。银丝面细得能穿针引线,在汤中漾起层层波纹,仿佛将运河的涟漪都盛入了碗中。

  夏至之后的风扇凉面更是别有一番风味。竹匾晾晒在穿堂风中,细面如蚕丝般层层铺展。老师傅手持棕榈扇轻轻摇动,面丝随风翻飞,宛如白鹭振翅高飞。浇上一勺井水拔过的糟卤,再撒些脆嫩的鸡头米,暑气便在运河的涟漪中消散无踪。

  立秋之日,老杨往汤锅里丢入整块沙姜。运河上突然刮起一阵急雨,雨帘中弥漫着桂皮的香气。“伏天积累的湿气,得靠这味来拔除。”他搅动着汤勺,铜锅沿上结着的褐色汤垢纷纷落入火中,溅起几点幽蓝的光芒。南岸的陈阿婆却在廊下晾晒面条,千丝万缕的面条垂挂在竹架上,秋风掠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蚕食桑叶般动听。

  腊月里运河结冰,北岸面馆支起了红泥炉。汤中加入了当归黄芪,蒸汽在窗棂上凝结成霜花。来此的客人常捧着大海碗暖手,汤面上浮着的枸杞如同雪地里点亮的灯笼。南岸檐角垂下冰凌,陈阿婆端出了蟹黄汤包配阳春面,蟹油在清汤中晕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这些年运河经过改造,两岸的青石板已换成了水泥堤。老杨的铜汤锅依旧在用,只是添置了电子炉;陈阿婆的银丝面依然细软如初,只是装面的碗换成了粗陶碗。

  前日暴雨倾盆,我在南岸避雨时,陈阿婆的孙女端来了一碗三虾面,虾仁、虾籽、虾脑在汤中上下浮沉。雨点击打在运河上,恍惚间又回到了以前那个雾蒙蒙的清晨。面汤入口的瞬间,我恍然大悟,所谓的“本味”,原来是将四时的风物、八方的水脉都融入了一碗热汤之中。运河汤面熬煮的不仅仅是麦香与肉鲜,更是流动的市井长卷,是水做的烟火人间。

  运河边的面碗里盛满了千年的光阴。我曾见过一位九旬老者颤巍巍地坚持要吃一碗阳春面:“少时跟着漕船四处漂泊,这味道就像锚一样,总能把我拽回七里山塘。”

  汤面升腾的热气中,古老的水道与奔腾的时代竟如此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暮色渐渐笼罩了评弹的声音,面馆开始收起招牌。最后的食客碗中还剩着半口面汤,青花碗底倒映着摇晃的灯笼,仿佛永不干涸的运河支流,在人间烟火中静静地流淌。

(编辑:吴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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