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花水波云龙缠枝莲花纹大罐。
“白釉青花一火成,花从釉里透分明。可参造化先天妙,无极由来太极生。”
清人龚鉽的大名,想必诸君大多不识,但他的60首《景德镇陶歌》却广为流传。开篇这首道明了“瓷器中的明珠”——青花瓷所蕴含无穷魅力的一重秘密,即将青花图样绘于天然白泥坯上,复罩以薄透明亮的釉,后将其投入1300度的窑火里烧制。涅槃重生后的青花瓷莹润细腻,仿佛永不凋零的青花盛放。尽管只有青白两色,却因雅致已极的美感,而在元明清三代大放异彩。
漫卷史册之际,透过排排铅字,必然感慨这色白花青的小小瓷器,竟呈现中外文明的交汇,中华民族与世界其他民族的文化艺术熔于一炉。怔怔出神之余,蓦然回首,仿佛进入等烟雨的天青色世界。那墨色深处隐去的东西方交流故事,被眼前的元青花娓娓道来。
▲元青花“鬼谷子下山”罐。
唐宋时期的初生青花
大唐的月华不只属于李白,也映在那“类冰”“类雪”的“南青北白”之上;大宋也不只有伴奏“大江东去”的铜琶和铁板,还有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的件件珍品。初生的青花瓷,囿于烧造技术,想在唐宋两代瓷界实现“出道即巅峰”的愿望,实在太难。正因寂寂无名,以致后人一度怀疑,唐宋青花有没有亮过相。
▲1999年印尼海域打捞出的唐朝沉船“黑石号”上的唐巩义窑青花花卉纹盘 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藏。
20世纪70年代,扬州唐城遗址出土唐青花残片,河南巩县发现唐代重要瓷窑窑址,这为唐青花证明了“这世界我曾经来过”。此后,西亚地区发现不少瓷片。1999年印尼海域打捞的唐代沉船“黑石号”上出现3件唐青花盘。这些颜色浓艳的唐青花在国外被发现的频率远高于国内,可以推测,当时它们主要是外销瓷。丹麦哥本哈根博物馆藏的一件鱼藻纹罐,美国波士顿博物馆藏的青花花卉纹碗,都属于唐代青花制品。
宋虽延续唐文化,但在青花上却不然。胎质较粗,胎色灰白甚至发黑的宋青花无论在青花用料、烧制技术与纹饰图案等方面,都与唐青花无直接渊源。存世的宋青花,只有浙江龙泉金沙塔塔基出土的13块青花碗残片,以及绍兴环翠塔塔基出土的1块青花碗残片。现世者不过十余块残片,不足为人常道。
▲“至正十一年”款青花云龙纹象耳瓶一对 大英博物馆藏。
近代以来,元青花也跟着唐宋青花“吃瓜落儿”,一度被认为无存世之作。直至20世纪20年代,大英博物馆东方艺术部主任霍布斯发现一对青花云龙纹象耳瓶,瓶上有“至正十一年”的字样。霍布斯为此在1929年发表了《明以前的青花瓷:一对元代纪念瓷瓶》。随后,日本学者久志卓真、美国学者约翰·波普等陆续发表世界各地发现元青花的相关文章。随着元青花不断被发现,我国孙瀛洲先生发表《元青花简述》一文,元青花身上藏着的东西方文化交流故事,就此拉开序幕。
刻在基因里的东西方文化交融
Blue and white,是青花的英文名,尤为重要的是那一抹钴蓝色。拉斐尔的名画《草地上的圣母》里圣母身上的那件蓝色衣袍,描绘原料是含有氧化钴的一种矿石原料,与青花原料极为相似,唤作苏麻离青。这种颜料是青花着色的关键。
明代官员王世懋在《窥天外乘》里记载,“专设于浮梁县之景德镇,永乐、宣德年间内府烧造,迄今为贵。其时以鬃眼甜白为常,以苏麻离青为饰,以鲜红为宝。”
▲意大利画家拉斐尔的油画《草地上的圣母》 奥地利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苏麻离青作为烧制青花瓷的重要着色剂,并非来自本土,而是产于阿拉伯地区,称“回青”,经商贾之手,由丝绸之路传入。元朝时期,中国疆域空前辽阔,带来了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融合。阿拉伯商人频繁往来,宝石、香料,也包括苏麻离青在内的颜料被运往中国。中国传统的审美与域外文化交融,为元青花异军突起设好伏笔。在这一过程中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惊艳:深蓝苍翠,如宝石光泽,色浓入骨,令人神驰其间。
▲明正德青花瓷阿拉伯文七孔花插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纹饰设计方面,中华文明所吸收的阿拉伯-伊斯兰文化深刻地融入青花瓷,显现于纹路间。素胚勾勒的青花表现的常见题材,或柔美曲笔的繁缛缠枝有规律地蔓延开藤、叶、花、果,或用点线搭配变化无穷的阿拉伯书法,或菱形、圆形、三角、五角、六方、八方组合排列的抽象几何图形,无不呈现异域文化与中国瓷艺的交融。
青花为媒的东西方文化交流
文艺复兴后期意大利画家乔凡尼·贝利尼创作的最后一幅杰作《诸神之宴》里,拿着青花瓷的西方神灵随处可见。在当时的欧洲,中国瓷器被称作“白色黄金”。
▲意大利画家乔凡尼·贝利尼的油画《诸神之宴》 美国国家博物馆藏。
元青花自诞生以来主要供于外销,这也是现存稀少的元青花大多散见于海外的重要原因。揭开这些青花瓷蕴含的东西方文化交流密码,当再度梦回元朝。
▲云肩凤纹大盘 伊朗国家博物馆藏。
元朝时期,出现了大量回回工匠,后按职业分工编定户籍,包括匠户在内共计八十余种,史称“诸色户计”。这些匠户长期服役,职业世袭,不得改替。其中烧制瓷器的匠户窑主被称为“窑户”,手下又各有分工,形成了所谓“陶有窑”“窑有户”“工有作”“作有家”的层级协作分工。回回匠人活跃于其间,直接参与青花瓷的生产。当时景德镇就在这些回回的手中生产了符合不同地域买家品位的元青花。
▲元青花草虫花卉八方葫芦瓶 土耳其托普卡帕宫藏。
▲元青花花卉纹八棱玉壶春瓶。
回回匠人生产出的大量元青花,被西亚穆斯林用于道堂与清真寺,而被赋予一层神圣的意义。或将青花瓷置于墓碑之上,以昭示纯洁。回回匠人或将中国元素予以加工,创造出别具一格的青花式样,给西亚人民带来新奇的审美感受,如粗杆细叶的莲花、善战好斗的猛兽凤凰等形象,迥异于常,又别出心裁。
▲青花葡萄牙王室徽章纹碗局部 葡萄牙梅德罗·阿尔梅达博物馆藏。
明清时期,官民竞市的制瓷市场带动了青花瓷的品质提升,产量激增。青花瓷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远销欧洲。幽青雅致的色彩与轻薄半透的胎体备受欧洲王室青睐,成为与丝绸并尊的奢华象征。1513年远航来华的葡萄牙人还专程为其国王定制青花瓷。青花瓷大量涌入欧洲,甚至改变了欧洲既有饮食习惯与文化。
仿佛耳畔又响起那首周杰伦演唱的《青花瓷》,沉浸在元青花窑烧里千年的秘密,以青花为媒的东西方文化交流故事依稀浮现。
(作者简介:魏仕俊,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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