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世纪，一本名为《马可·波罗行纪》的书开篇从威尼斯出发，穿越沙与海，将西方读者带到了丝绸之路上的敦煌。书中的这次到访，或许是敦煌和威尼斯在历史中的第一次相遇，但地处中国河西走廊的“沙州”敦煌与亚得里亚海上明珠“水城”威尼斯的缘分却不止于此。在2022年中意“文化和旅游年”岁末之际，纪录片《沙海之上：敦煌和威尼斯》重现了敦煌与威尼斯流传千年的双城传奇。
众所周知，自汉代设敦煌郡到张骞开辟丝绸之路，敦煌正值绢马贸易的繁盛时期，而地中海上的威尼斯还尚未建城；当威尼斯生于罗马帝国崩塌的瓦砾、兴起于大航海时代的探险，敦煌已从盛极一时的西域明珠走向衰落。一个是戈壁沙漠中的绿洲，一个是漂浮在亚得里亚海上的石头之城，但敦煌和威尼斯却如同两座互为镜像的城市，在千年的时光中谱写出共鸣的历史篇章，于是，我们有了敦煌的威尼斯，和威尼斯的敦煌。
敦煌与威尼斯。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起于沙，始于海
如今的敦煌，是汉武帝建郡时命名的，而“敦煌”的名字来源于古老的少数民族。在幅员广袤的西域地区，吐火罗是最早定居于天山南北的古老民族。上古时期，阿尔泰山与天山之间兴起的月氏人，塔里木盆地的龟兹人、楼兰人，都是用吐火罗语的民族。“吐火罗”在《山海经》中被译为“敦薨”，而在司马迁的《史记·大宛列传》中被译为“敦煌”。因此，“敦煌”之名，系吐火罗语之音译，渊源于古代民族的迁徙与交融。敦，大也；煌，盛也。汉武帝以敦煌为此地命名，想必一定赋予了美好的祝愿。
汉代敦煌烽燧。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敦煌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坐拥的自然条件，的确担得起“敦”与“煌”二字。它坐落于党河西岸的冲积扇平原，北面的戈壁与天山余脉相连，疏勒河自东向西一路奔腾，形成了一道阻挡外敌入侵的天然屏障；南临鸣沙山，境内的一众河流发源于祁连山北麓，滋养了星星点点的湖泽绿洲。敦煌成为边塞重地，与两个著名关隘一一玉门关与阳关，一起守卫着河西走廊。随着军事、商业、佛教的发展，敦煌更成为当时的商贸重镇、佛教朝圣者的目的地及亚洲多元文明的交汇处。
党河古河道。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公元前139年，是中西交流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年，也为敦煌赋予了新的生命。这一年，张骞出使西域，开辟丝绸之路。这条起自中国古代都城长安，经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叙利亚等而达地中海，以罗马为终点的陆路，打通了连结亚欧大陆的古代东西方文明的交汇之路。作为丝绸之路“咽喉”的敦煌，是东西方贸易必经的中转站，也有“华戎所交一都会”之称。《敦煌遗书》中的《招徕叫卖诗》记载了当时市集的繁荣场面：“某乙铺上新铺货，要者相问不须过。交关市易任平章，买物之人但且坐。”街上行店肆铺，鳞次栉比；铺里百货陈列，琳琅满目，食品、药物、服饰、绢帛，应有尽有。店家叫卖，招徕顾客，格外殷勤，好一派兴隆的生意！如此繁华的景象，正是道路无壅的丝路带给敦煌的辉煌与壮观。在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邮驿机构——汉代敦煌的悬泉置驿站，到达的龟兹、于阗、乌孙各国国王率领的使团络绎不绝，最大规模能达到1700余人。来往的商旅中有波斯人、突厥人、大食人，还有匈奴、月氏、乌孙、回鹘等游牧民族。
张骞出使西域壁画，莫高窟323窟。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就在敦煌以“自（长）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的盛强之势闻名天下时，意大利东北部海岸的潟湖沼泽地迎来了一批来自衰落的罗马帝国的难民。托切罗、布拉诺和障壁岛等位于潟湖中心的分散岛屿，可以隔绝匈奴人进攻带来的危险，因此成为这些大陆难民绝境求生的“桃花源”，他们在岛屿之上用石头打造出房屋家园。这个刚刚诞生的小国——威尼斯，名义上成为拜占庭帝国的附属国，却保持着实质上的独立。从用盐交换生活必需品开始，渐渐占据意大利内河贸易的主要市场。
鸟瞰威尼斯，大运河入口，三角尖山是海关大楼。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尽管躲过了匈奴的进攻，威尼斯仍逃不开邻国的虎视眈眈。公元809年，法兰克国王查理曼在罗马教皇的加冕下，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查理曼胁迫威尼斯脱离拜占庭帝国，还预谋将威尼斯赶出内河贸易。威尼斯人除了挺身自卫，别无他法。最终，威尼斯赢得胜利，并获得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自由经商权，但内陆城镇基奥贾和首都马拉莫科都造炮火摧毁。
当海外的威尼斯人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之时，威尼斯国内也开始计划离开战争的废墟，建造一个真正的、恒久的国家。耗时一年，威尼斯人在潟湖中心的一片荒芜滩涂之上重建起市中心，用从国外贸易得来的优良木桩和石头搭建起牢固的教堂、城堡、住所，这便是今天威尼斯的城市心脏——里亚托。
威尼斯潟湖的滩涂。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为了避免海水涨潮与河水流量带来的洪水泛滥和河水变质问题，威尼斯人开凿出如梳子一般密集的水道，最终形成如逆“S”形的威尼斯大运河，将城内众多的岛屿用水道和桥梁拼装起来。运河蛛网般密布其间，和尚建起鳞次栉比的桥梁，威尼斯城就此成型。
威尼斯大运河。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历史上，靠海洋致富的方法一般有两种：一是经商，二是当海盗。新生的海洋国家威尼斯选择了前一种方法。在安稳的家园基础之上，威尼斯商人从地中海航线出发，建立起连接蒙古帝国和波斯，以及亚美尼亚、高加索和小亚细亚的商路，延伸出丝绸之路的许多分支。凭借他国难以匹敌的造船技术和航海能力，威尼斯抓住十字军东征的机遇，在13世纪成为海洋帝国的核心位置。
圣特罗瓦索船厂。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中国腹地内的敦煌和地中海沿岸的威尼斯，仿佛实现了跨时空同频共振。敦煌坐落于河西走廊的沙土之上，威尼斯建造于海边的滩涂，两城都起源于荒芜，成长于战乱，在人类的创造力之下被建设成为繁荣的商贸与文化中心，一起走向了现代。它们的建筑群和纪念物，昭示着人类价值观的传承延续。敦煌的莫高窟记载了丝绸之路商贸繁盛的景象，威尼斯的圣马可大教堂则成为收藏丰富艺术品的宝库。
莫高窟。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圣马可教堂上的青铜四马，是威尼斯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从君士坦丁堡带回的战利品。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1987年，敦煌莫高窟与威尼斯及其潟湖，同年被选入《世界遗产名录》文化遗产项目，成为目前全球少有的符合全部六项认定标准的两处世界文化遗产。而这两处人类精神结晶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一起，得追溯到13世纪一位威尼斯人的游记里……
驼铃西行与东方探索
如果说从敦煌西行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是马匹和骆驼，那么船只则拖起了威尼斯人行商和生活的全部。当崭新的、装备精良的桨帆船出现在圣马可广场前的河面上时，兴奋的水手们早已在岸上翘首以盼等待登船。通过地中海航道，威尼斯人将国外的宝石、矿物染料、孔雀羽毛、香料和丝绸、棉花和锦缎等纺织品带回欧洲。
自古以来，欧亚大陆之间的交流往来漫长且艰难，需要逾越一道地球的脊梁——帕米尔高原。历史上，玄奘写下了一部《大唐西域记》，却没有走出亚洲；罗马教会的使者卡尔班和吕布鲁克曾穿越喀喇昆仑山，到达蒙古汗国的都城，但却从未进入中原腹地。真正从地中海走向远东的东方探索传奇，当属威尼斯商人和探险家马可·波罗和他留下的游记——《马可·波罗行纪》。
现在航行在地中海的帆船。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1271年，17岁的马可·波罗跟随父亲和叔叔，踏上了前往东方的航程。他们从威尼斯乘船渡过地中海，在阿迦城上岸，骑马和骆驼穿越叙利亚、美索不达米亚和伊朗，走进中亚的沙漠，越过帕米尔高原进入中国。他先后到达新疆、甘肃、内蒙古、山西、陕西、四川、云南、山东、江苏、浙江、福建以及北京等地，直到1295年，这趟旅行才结束，马可·波罗等三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而他们的游历也成为整个威尼斯的最大谈资。1298年，马可·波罗因参加与热那亚的战争不幸被俘，在狱中，他将自己的东方探索故事口述给作家鲁斯蒂谦，传世百年的《马可·波罗行纪》得以诞生。
彼时已经隶属蒙古帝国统治的敦煌，就这样以一个古老的名字——“沙洲”，进入了威尼斯人的视野之中。在东晋成帝咸康元年，前凉文王张骏把晋昌、高昌、敦煌三郡和戊己校尉、玉门大护、西域都护、军三营设置成沙州，州治在敦煌，因此敦煌的“沙洲”之名就这样流传了下来。直到唐代，记载了公元8世纪上半叶敦煌辖属的十九个驿置敦煌文书，也被命名为《沙洲都督府图经》；1723年，清朝政府重整西域时，也将西北地区56个州县的移民迁入敦煌，设立沙洲所。
《马可·波罗行纪》用一个章节记载了沙州城的殡葬仪式，也记录了当地丰饶的物产——“这个地方人民的生活必需品非常充足，产品有棉花、亚麻、各种谷物、酒和其它物品。”
敦煌西北丝绸之路古道。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在游记中，马可·波罗盛赞了中国的繁荣昌盛：宠伟壮观的都城、发达的工商业、繁华热闹的市集、华美廉价的丝绸锦缎、举世闻名的佛像雕刻和壁画、完善方便的驿道交通、方便流通的纸币……这使得西方读者对东方的奇珍异宝无限神往。1907年3月12日，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就追随着马可·波罗的脚步，从罗布泊出发到达敦煌，获得了五百七十余件敦煌写本，还发掘了黑城子和吐鲁番等地的遗址。
《丝路明珠：敦煌石窟在威尼斯》展览。来源/纪录片《沙海之上》截图
2018年2月22日，来自敦煌的精美展品来到威尼斯，在意大利威尼斯大学开展《丝路明珠：敦煌石窟在威尼斯》的展览，使敦煌和威尼斯这两座互为镜像的名城，在马可·波罗游历敦煌700多年后，再度连结在一起。近日开播的四集纪录片《沙海之上》，更是在中意“文化和旅游年”年末之际描绘出中意两国跨越山海阻隔的友谊，让敦煌与威尼斯两个城市的历史记忆重叠、融合、交汇。
参考资料：
（日）盐野七生著；徐越译。海都物语威尼斯一千年[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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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研究院编。丝路明珠敦煌石窟在威尼斯[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8.02.
刘进宝编著。敦煌历史文化[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0.06.
柴剑虹，刘进宝著。敦煌[M].北京：朝华出版社，2018.06.
来源 | 国家人文历史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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