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名称:石雕蚕蛹
年 代:仰韶文化早期(距今约6000年)
体 量:长约3厘米,宽约1.3厘米
出土地点:山西夏县师村遗址
收藏单位:吉林大学考古学院
丝绸,作为最资深的“中国制造”,它到底有多么悠久的历史?
山西夏县师村遗址出土的石雕蚕蛹表明:早在6000多年前的仰韶文化早期,生活在晋南地区的远古先民便已经开始养蚕。这让我们见中华先民发明丝绸文化最初的生动一幕。
在夏县的第一次发现
青年时的李济。(图片来源:清华大学官网)
1926年10月,沿着汾河行走的李济先生来到山西南部的夏县,一路寻寻觅觅。这里是传说中夏朝的王都,他期待能在这里找到夏代帝王的陵墓。然而,他却意外地在西阴村发现了一个史前遗址。
半年多后,他再次来到夏县。这一次,他带着一个考古发掘计划,于10月15日在西阴村掘开了第一方土。这是中国人自己主持的科学考古的第一方土,它标志着中国考古史开启了新的一页。夏县因此在中国考古史上留下了一块里程碑。
西阴村遗址发掘现场。(图片来源:文汇读书周报微信公众号)
李济在夏县西阴村考古发掘出的半枚蚕茧。(图片来源:文汇读书周报微信公众号)
而这次开启中国考古学新纪元的发掘,到底发现了什么?
李济先生发现了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的大量遗迹,陶片超过600件。在“度过了许多让人发颤的时刻,简直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惊喜”之后,他相信自己已经有了最重要的发现之一——“一枚被切成两半的蚕茧”。
准确地说,这是半枚经人工切割过的碳化蚕茧,在显微镜下,那切割的部分极其平直。它大约已经有5500年的历史。
在夏县的第二次发现
距离李济先生挖下第一锹土后93年——2019年,夏县的另一个仰韶文化早期聚落遗址在师村被发现。在全面发掘过程中,考古队员们在一个灰坑内,不期然地发现了一枚枣核大小的石雕物——它呈黄褐色,遍体皆是螺旋状横向弦纹。
师村遗址位置示意图 。(图片来源:文博中国微信公众号)
考古人员在夏县师村遗址进行考古发掘 。(图片来源:新华社客户端)
师村遗址出土的距今6000多年的石雕蚕蛹 。(图片来源:新华社客户端)
这是什么东西?考古队员们很困惑。他们根据遗物形态,猜测可能是昆虫蛹。之后,它被送到山西省蚕桑研究所,该所专家认为,这与蚕蛹形态非常相似。
随着发掘的持续展开,遗址内又陆续发现了5枚石雕、陶制的蛹形器。学者们经过更进一步的观察和研究,达成共识——这些古代遗存应与蚕蛹有关,距今已有约有6000年历史,应是目前我国发现的年代最早的蚕蛹形象。
为悬念揭谜?
事实上,李济先生发现的半枚蚕茧为考古学界留下了一个悬念和谜团。那枚极其珍贵的蚕茧一直保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恒温室内,在长达一个世纪的时光里,等待着一篇下文。
这场等待的确过于漫长。在距离西阴村不远处的师村,几枚石雕蚕蛹显然就是西阴村半枚蚕茧的下文,是第一代中国考古人隔着百年光阴后等来的一声回响。
有意思的是,这回声与呼应后来很快又接连响起。2022年6月,离夏县不远的闻喜县上郭遗址,在一座半地穴式房屋中,又出土了一枚距今至少5200年的石雕蚕蛹。
上郭遗址出土的石雕蚕蛹。(山西省考古研究院 供图)
夏县及其附近发现的多个蚕茧、蚕蛹,证实了地处黄河中游的晋南先民,早在距今6000多年前的仰韶文化时期,就已经了解、喜爱并崇尚桑蚕。这暗示着此地的仰韶早期先民,很可能已掌握了养蚕缫丝技术。
关于嫘祖的故事
那么,仰韶时期的先民,是否已掌握缫丝技术呢?
在传说中,中华大地懂得养蚕取丝的第一人,是嫘祖。嫘祖是谁?《史记》记载了嫘祖作为黄帝正妻的身份:“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两子,其后皆有天下。” 《通鉴外纪》则记载了嫘祖的伟大功绩:“(嫘祖)治丝茧以供衣服。”
嫘祖养蚕、取丝、织绸的神话传说,在中华大地上广泛流传。有意思的是,就在发现石雕蚕蛹的晋南地区,就流传着一则民间传说:
远古时代,西陵(夏县一带)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叫嫘祖,嫘祖采集野果时在桑树上发现了能够吐丝作茧的桑蚕,于是把桑蚕带回家饲养,又用茧丝织成布,代替了树叶和兽皮,从此便有了丝绸。
这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偶然吗?在晋南,有文献的记载,有传说的呼应,有考古的印证——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充分地表明夏县一带地区具有悠久的人工养蚕历史,是中国丝绸文化发源地这一事实?
史前丝绸考古资料
那么,回头再来看20世纪下半叶以来,中华大地上相继发现的史前丝绸考古资料。
汪沟遗址瓮棺中出土的碳化丝织品,距今约5500年,是目前发现的中国最早的丝绸。(中新社发 韩章云 摄)
河南荥阳汪沟遗址出土距今5500多年的织物残存,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丝织品实物。这些丝织品制作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其孕育发展阶段显然应该更早。专家们推测:丝绸技艺应当在晋南一带孕育出现之后,随着族群流动,沿黄河传播到河南荥阳。
钱山漾遗址出土距今约4400年的丝绢残片。(图片来源:考古中国微信公众号)
此外,良渚文化钱山漾遗址出土了距今4400年左右的绢片、丝带、丝线等丝织品实物。专家们推论:这里的丝织物应是丝绸制作工艺在中原地区成熟之后,逐渐向南方地区传播的实物见证。
这样,一幅清晰的上古丝绸文化传播图已经大致勾画出了轮廓:在晋南地区孕育出现;沿黄河传播至中原,发展成熟;渐次向南方地区传播……
最早的“全球化”商品
而丝绸是如此独特的一种人间造物,其传播显然不会只囿于中华大地,而是向整个世界延伸——
迄今为止,欧洲发现的最早的丝绸遗物,是南西伯利亚阿尔泰山北侧的巴泽雷克墓地出土的刺绣和织锦,距今约为2500年至2100年间;
此外,在原苏联克里米亚出土的汉绮,时代约在公元1世纪;罗马帝国东方行省帕尔米拉(Palmyra,今叙利亚境内)和其本土意大利也发现了汉绮。这表明,在战国时期,中华丝绸就开始走向世界。
我们在很多西方读物里,都能读到丝绸传播欧洲的神奇故事——
公元前53年,古罗马执政官克拉苏率军与安息人在卡尔莱大战,战斗正酣时,安息人突然展开了一面丝绸军旗;这军旗在正午的阳光下眩目得令人窒息,让疲于应战的罗马军团顿时阵脚大乱,最终惨败。安息是位于伊朗地区的古代帝国。一些西方学者认为,这面丝绸军旗就是罗马人见到的最早的丝绸。
后来,当丝绸终于传到罗马,于是便有了另一则更加有名的故事——
凯撒大帝穿着丝绸长袍去剧场看戏,引起在场大臣们的惊呼和骚动,他们认为自己看到了世上最豪华的衣服,贵族们因此掀起了追逐中国丝绸的狂潮。一时间,在罗马,丝绸与黄金等价,最高的时候一磅丝绸相当于12两黄金。
罗马的作家培利埃盖提斯这样称羡丝绸:“中国制造的名贵彩色丝绸,就像田野里盛开的美丽的花朵,它的纤细简直可以和蜘蛛织网相媲美。”而罗马的博物学家普林尼,则在《博物志》一书中大胆地猜想丝绸是用某种植物所产的丝加工而成:“(赛里斯国)林中产丝,驰名宇内。丝生于树叶上,取出,湿之以水,理之成丝。后织成锦绣文绮,贩运到罗马。富豪贵族之妇女,裁成衣服,光辉夺目。”
普林尼所说的“赛里斯国”,就是罗马人对中国的第一个称谓,意即“丝国”。可见,西方对于中国的第一印象,就来自于华美的丝绸。而丝绸的魅力,足以令2000多年前的亚欧大陆东西两端之间,启动了一场最早的“全球化”商品流通,带来了一场东西方大规模的商贸交易。
汉唐时期丝绸之路示意图。(图片来源:刘庆柱等主编《中国考古学·秦汉卷》)
晚清之际,德国地理学家斐迪南·冯·李希霍芬来到中国考察,回国后他写出了五卷本煌煌巨著《中国》。在书中,他描述了一条古老的道路:“从公元前114年到127年间,连接中国与河中(指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以及中国与印度,以丝绸之路贸易为媒介的西域交通路线。”
“丝绸之路”从此成为描述历史上最古老的东西方文明交流的特殊词汇,映照着人类的历史记忆。
(文章编自:四川民族出版社《何以中华:一百件文物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历史记忆》)
作者简介:
郑茜,中国民族博物馆副馆长。近年来主持“‘中华民族形成发展史’实物表征体系研究”“民族文物价值体系建构研究”等课题,提出“中国博物馆人类学”学科建设构想并构建研究平台,引进并主编“博物馆人类学经典译丛”;始创“中国民族志电影双年展”与“中国民族影像志摄影双年展”系列工程;牵头策划组织《何以中华——一百件文物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历史记忆》《传统@现代》等精品展览;出版《中国民族与宗教》《边缘叙事》等专著。
周玉州,中国民族博物馆馆员,2018年获得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中国少数民族史专业法学博士学位,具有美术史学和民族史学等多学科交叉学术背景,目前主要从事中华民族形成发展史实物实证及相关展陈研究工作。
监制|顾群 杨新华
统筹|刘佳 胡俊
采写|郑茜 周玉州
制作|寇佳羽
(编辑:马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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