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小城的绝地反击
来源:新华网 发布日期:2019-12-13浏览(10)人次 投稿收藏

  昆仑山脚,一座小城,名叫且末,三面皆是沙漠。

  塔克拉玛干,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风吹沙南进,步步近昆仑。

  车尔臣河,奔流自昆仑,流经绿洲与流沙,驶去东北注入塔克拉玛干。河水流经处,生机与荒漠两分。

  新疆南部的塔里木盆地,腹地全被塔克拉玛干沙漠占据。极度干旱使其成为我国沙尘暴最多发区,而盆地南缘更是土地沙化的重灾区,风沙经年,诸多古城长埋于此。

  泥沙入河,风沙漫天。历史上,车尔臣河三次改道,且末古城两次为风沙吞噬。

从空中俯瞰新疆且末县车尔臣河以东的防沙治沙绿色长廊(8月21日无人机拍摄)。新华社记者 赵戈 摄

  二十世纪末,沙漠兵临如今且末的城下,沙与城仅隔2公里。

  “如果不是车尔臣河的屏障,现在的且末绿洲肯定不存在了。”而沙漠仍以每年5-10米的速度从东北向县城推进。

从空中俯瞰位于新疆且末县境内的车尔臣河,以及河东的防沙治沙绿色长廊与河西的县城楼宇(11月15日无人机拍摄)。新华社记者 王菲 摄

  历史似乎又要重演。且末要成为第二个楼兰吗?

  1997年,大漠小城选择勇敢对“宿命”说不。

在新疆且末县车尔臣河以东的防沙治沙绿色长廊,一条柏油路从沙漠中延伸,道路两侧绿意盎然(8月21日摄)。新华社记者 赵戈 摄

  为了保卫风沙中的家园,一群汉子挽起了裤腿,蹚过了车尔臣河湍急的泥流,爬上了沙丘,挖坑、种树。不久,全县数万老少浩浩荡荡来支援……

  一部大漠小城的战沙传奇上演了。缺钱、缺人,那树就一棵棵种,沙一寸寸固……

  到今天,11.5万亩绿植蔚然成荫,拦截了县城东北流动欲袭的沙漠,保卫着绿洲的生态,也以全新的方式改写了人与沙漠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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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末,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一小片绿洲,人口只有10万的全国面积第二大县,县城与沙漠仅仅相隔一条车尔臣河。

  20世纪末,沙临且末城下。为了保卫家园,一群汉子挽起裤腿,蹚过车尔臣河湍急的泥流,闯进沙漠,挖坑、种树。不久,全县老少数万人浩浩荡荡来支援……

  今天,地处南疆的且末以11.5万亩的绿植,拦截了县城东北流动欲袭的沙漠。蔚然成荫的生态屏障,拦阻着沙漠南下,保卫着绿洲的生态,也以全新的方式改写了人与沙漠的关系……

  沙临城下

  “你是不是在水泥厂或煤矿干过?”几年前,且末老干部吐尔孙·外力到东部大城市的医院体检时,医生这样问他。

  听到这话,年近七旬的吐尔孙·外力哈哈大笑。他的皮肤毛孔堵塞,还患有气管炎,却从没有在水泥厂或煤矿工作过。吐尔孙的回答很简单,他只是在且末生活了68年。

  不只是他自己,吐尔孙·外力身边60岁以上的当地朋友,九成都受到气管炎的折磨。

  这一切,全因肆虐且末的风沙。

从新疆且末县车尔臣河以东的防沙治沙绿色长廊远眺县城(8月21日摄)。新华社记者 赵戈 摄

  且末县气象局的数据显示,20世纪90年代,全县浮尘天气190余天,沙尘日数达120天。而在沙尘日中,最为可怕的沙尘暴天气占到了六分之一。

  吐尔孙·外力清晰记得,少年时有次他在外玩耍,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忽然袭来,“一下子天就黑了,眼睛睁不开,只能用衣服把脸给盖住,跪在地上等了半个多小时”。

  类似的景象,在且末的历史上并不少见。《北史·西域传》记载:“且末西北有流沙数百里……风之所至……若不防者,必至危毙。”

  年逾古稀的阿吾拉·艾力木最知风沙的滋味,他的家就在紧邻沙漠最边沿的阿热勒村。

  “晴天很少,窗户都不开,就这样桌子上还天天都是沙子。”风沙一起,三五米之外即成盲区,阿吾拉·艾力木的驴车常跟其他驴车撞到一起。

  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雄踞塔里木盆地的中心,是新疆主要的风沙策源地和国家重点防沙治沙区域,而盆地南缘更是土地沙化的重灾区。

  古丝绸之路的驼铃声,在盆地南缘回响了千百年。无数次袭击过驼队的风沙,长埋楼兰、尼雅等城邦。唐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这样描写从天竺东归途经且末时的景象:“城郭岿然,人烟断绝。”因为风沙侵袭经年,且末的古城已两次被掩埋,如今难再找寻。

  “如果不是车尔臣河的屏障,现在的且末绿洲肯定也不存在了”,老干部吐尔孙·外力分管过全县农业工作多年。他说,多亏车尔臣河的奔流,且末县城才得以在河的西岸长存。

  大胆的决策

  2000年6月,电工佟戈雁骑着自行车从县城来到了车尔臣河边。因为近处没有桥,他将自行车锁在了河的西岸,挽起裤腿,拎起鞋,蹚过了含沙量很高的河流。

  这条仅仅没过膝盖的河,是塔里木盆地东南缘唯一一条水量较大的河流,从西南流向东北,滋养了且末绿洲,也维系了下游荒漠带的绿色植被。千百年来,车尔臣河与塔里木河一道维持着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部“绿色长廊”的生机,拦截着沙漠外扩的脚步。

  爬上高踞河东的沙丘,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连绵的沙丘,一眼难望尽头。风沙之中,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戴着风镜,有的在给刚刚栽下的树苗浇水,身后的同伴肩扛输水管一步步随之挪动。

  初来只走了一圈,佟戈雁的眼睛、鼻子、嘴巴里都有了沙子。30岁出头的他张口就问:“你们这样干,能坚持下去吗?”

  “那咋样子?不坚持还能咋样?”回答佟戈雁的是这样的声音。

  强风劲吹沙丘,沙包距城不足2公里。车尔臣河这道最后的生态屏障,历史上因为泥沙堵塞,已有三次改道了。风沙恐怖,家园何以保卫?

  1997年,县委、县政府结合中国科学院专家的意见,要从沙漠嘴里抢下河东这块地,构筑一道大型风沙防线保卫县城。

  且末决定,启动河东生态防沙治沙工程。第二年,且末县防风治沙工作站成立。

新疆且末县防风治沙站工作人员在治沙现场管护植物(10月4日摄)。新华社记者 顾煜 摄

  时任县林业局副局长的铁书堂回忆,这项决策意味着且末人要闯进沙漠,用绿色植被锁住为所欲为的沙漠。而在当时,这是非常大胆的举措。

  “那时候,我们主要考虑的还是吃饱的问题,依托国家三北防护林工程在做农田林网和大型基干林的建设,从来没想过到沙漠里去造林。”铁书堂说。

  因为在治沙站工作的舅舅反复劝说,佟戈雁留了下来,做起了电工,心中却是百般不愿,“没有人喜欢这种荒凉的沙漠”。

新疆且末县防风治沙站副站长佟戈雁在治沙现场查看滴灌管道的维护情况(11月15日摄)。新华社记者 王菲 摄

  最初,治沙站连10人都没有,更没有人懂得治沙。

  1998年,治沙站挖了条沟,用车尔臣河引来的水冲平了300亩的沙包,开出了一块试验地,试着种下了胡杨、红柳和沙枣。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试验田的未来将会怎样。

  锁沙救城

  一个人面对幼苗和大漠时,佟戈雁常常感到绝望。就这么几个人、几把坎土曼(新疆特色农具),怎么抗击流沙瀚海?

  要治沙,仅靠站里的几个人远远不够。巨大的投入,靠一个边远小县的财力,也注定困难重重。

  缺人,缺钱,但且末不缺锁沙救城的胆魄和决心。

  住在沙漠最边沿的老人阿吾拉·艾力木,一生都在与沙漠对抗。最初,他所在的阿热勒村,治沙就是人工挖沙,是为了保证水渠不被泥沙堵塞。

  到20世纪60年代,流沙入侵了村庄,住在村头几户人家的院墙眼看要被吞没,一种空前的危机感在全乡弥漫。

  70年代,村里开始大规模组织村民种树。阿吾拉·艾力木记得,人们想出了这样一个“土办法”:在每棵树苗的底部都插上羊骨头。

  缺少有效的组织,缺少科学的引导,也缺少合理的管护,更忙着解决吃饱问题,那时的治沙成效有限,树木成活率不高。

  1998年起,且末县委、县政府吸取过往治沙尝试的经验,开始了有力的组织和科学的介入。

  当年春天,在全县统一组织下,数万名且末干部群众蹚过河水,进到沙漠里。10万人的小县,每年上阵植树的达到了二三万人。这样规模的全民参与,到如今20余年从未间断。

  有效的动员和组织,让全县人都成了治沙站的强力后援。慢慢地,佟戈雁也开始习惯沙漠的辽阔,渐渐不觉得孤单。

  沙漠植树终究不易。“在沙漠里种活一棵树,比养一个孩子还难。”曾获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的治沙工帕提古丽·亚森这样感慨,但凡哪几天气温连着高了,大风就一定席卷,一下将树苗连根拔起。

  好在2002年,治沙站发明了一个低成本的“土办法”,给树苗的根部插上一把芦苇。而这一次的“土办法”管用多了,树苗成活率从50%提高到了70%。

  300亩试验林奇迹般在黄沙中扎下了根。

  更辛苦的随之而来。造林面积在一年年增加,不断向沙漠更深处拓展,这就必须先修路、通电、打井、铺设滴灌带。而这一切都要在如山的沙丘中进行。

  从1998年到今年,且末县在这片城东的沙漠中修建了96.8公里的道路,其中柏油路43.4.公里,架设了73.4公里的高压线,建设电井82座,治沙站的在编人员达到了57人。

  从最初的300亩,到了现在的11.5万亩,城东治沙造林的面积翻了383倍。以梭梭、胡杨、红柳为主的植被密织成网,拉起了一道长约23.5公里、宽7.5公里的“绿色长城”。

  且末县城,救下来了。

  新人沙关系

  曾经一门心思想走的佟戈雁,几年前在可以调离时却放弃了。他说自己已是五旬“老汉”,离不开沙漠的空旷和浩瀚。

  被林带锁住的沙漠,不知不觉也成了帕提古丽·亚森最爱的地方。她喜欢一个人走一走,把心里的话讲给大漠,这其中就有她因忙于治沙而对家庭的亏欠……

  因为投钱参与且末治沙,湖南人刘知林被许多人称为“勺子(西北话:傻瓜)”。

  身边没人能够理解,一个好好的个体商人怎么突然就在偏远的且末,承包了一大片沙漠,还种上了树苗。

  妻子要跟他离婚,两人辛苦打拼几十年近千万元积蓄,像水一样全被他“注”进了沙漠。

  父母气得直跺脚:“你把钱都扔到大海里面了!”

  女儿抱怨,为什么要从乌鲁木齐搬家到这样的小地方?学习成绩一度直线下滑。

  2004年,刘知林从夫妻俩经商多年的乌鲁木齐独身来到且末,流转土地种起了棉花。但猛烈的风沙,常常一夜间卷走全部的地膜和幼苗。

  2009年,且末县在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的技术支持下,开始在河东治沙基地种植梭梭和大芸。寄生在梭梭根部生长的大芸,不影响梭梭的生长,还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有望让沙漠产出经济价值。

  经过多番考察的刘知林,发现了这一蕴藏在沙漠中的商机。2009年,他在河东治沙基地承包了一块沙漠,开始试种。

蔡振峰在他种植的防风林内劳作(10月2日摄)。新华社记者 顾煜 摄

  另一位“勺子”蔡振峰也是如此,向沙漠累计“砸”了几千万元,迎接他的是同样的孤立无援。

  但是,两个“勺子”都没有放弃。

从空中俯瞰蔡振峰家的羊圈和田地,远处可看到成片的沙漠(11月15日无人机拍摄)。新华社记者 王菲 摄

  如今,打开卫星地图,可以看到治沙基地北部有一大块齐整的林带和农田。驱车进入,满目是挺拔的乔木、灌木,庄稼、牛羊遍布,让人不敢相信这是蔡振峰几年前承包的沙漠。

  “一公斤鲜大芸市场价14元左右,每亩地的产值能达到2000多元。”如今,刘知林成功“翻身”,一年来自沙漠的收入超过300万元。

  被沙漠改写人生的还有徐宁。2013年到且末投资做国道旁绿化项目的他,为且末建成了一条长37公里、宽200米左右、面积达2万多亩的国道防护林。几年前,在防护林的基础上,他开始试种肉苁蓉。

徐宁(左)与新疆且末县英吾斯塘乡65岁的村民阿里木·穆沙展示刚刚采挖出来的肉苁蓉(11月15日摄)。新华社记者 王菲 摄

  每年沙漠植物的管护和肉苁蓉的采摘,要雇工150到200人,贫困户是徐宁优先考虑的对象。英吾斯塘乡65岁的村民吐尔地·肉孜,最近就在挖掘肉苁蓉,工作十多天可以赚到3000多元。

  在连绵不绝的黄沙面前,且末县成功将治沙与致富相结合,引入社会资本参与治沙,采用“谁治理、谁受益”的政策鼓励科技入股和企业投入。

  在徐宁和两个“勺子”的示范带动下,且末县已吸引了10家企业、3户个体参与防沙治沙生态建设工程,完成生态治沙面积37707亩。一条生态与经济同步发展的新路逐渐清晰。

  得益于河东生态防沙治沙工程的有力屏障,21年来,且末县的生态环境和人居环境得到了明显改善。沙尘日数从1998年的120天减少到了2018年的68天,沙尘暴降到13天。

  曾经岌岌可危的沙海“扁舟”,正成为秀美的绿洲,一部天边小城的战沙传奇仍在书写……

(编辑:彭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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