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日出　　张晓亮摄

　　我非常神往日出瞬间那种霞光万丈、驱除黑暗的壮丽景色。

　　为此，我曾凌晨一两点就从泰山中天门出发，一步一个台阶地爬上十八盘，走过南天门，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登上泰山之巅，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太阳喷薄而出时华丽壮观的一刻。

　　看到东边开始泛起白光，天空渐渐出现温暖而鲜艳的橘红光晕，太阳似乎马上要跃出。满山顶的人群欢呼雀跃，一时都忘记了爬山时的苦累和山顶晨风的凛冽。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东方，所有镜头都瞄向了云海之间，翘首期盼着太阳的光临。可就在太阳即将跳出的一刹那，一阵浓云密雾随着山风像幕布一样倾泻而下，笼罩四周。人们一时仿佛置身于缥缈虚幻的仙境中，不要说看日出，就连对面的人都忽隐忽现、影影绰绰。顿时，遗憾之声随着云雾缭绕在整个山顶之上。待到云开雾散，太阳早已挂在了高高的天空。

　　后来，我也曾去黄山看日出，原本山下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山顶却是阴雨绵绵，别说日出，连蓝天也没有见到。

　　因为渴望，所以关注。我关注着所到之处的日出景致，看日出的愿望也从未减弱。

　　我看得最多的当是黄土高原上的日出。我出生在那里，自小就看着太阳如巨大的火轮，无数次从东面的塬顶上升腾而起。那情景仿佛是太阳深陷于黄土中，每一次艰难地挣扎着出来时，都被浑厚的黄土拉扯住，断断续续，直到最后才猛地跃上天空。刚露出头的太阳，把塬边的林带树影变成一幅衬着红底的剪影画，接着把硷上扶犁耕地的人和牛照成一幕生动的皮影戏，缓慢扎实地演绎着古老而千载不变的故事。挣脱了黄土羁绊的太阳，一边火烧火燎地走向天空，一边用强劲温暖的光线，让庄稼上的露珠闪烁成遍地的珍珠，也为满村的土墙房涂上一层金黄的光亮，把泛着蓝色边焰的炊烟映照得晃晃悠悠，散成一层白雾，笼罩在村子上空。太阳升上天空，也就变得自信、从容且不慌不忙了，照耀着每一个寻常的日子。

　　后来，我离开了黄土高原，长期在新疆部队工作。有段时间，我跟着部队在天山西部的一个深谷里完成一个修筑工程。山谷蜿蜒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崇山峻岭中，不要说日出，每天第一眼看到太阳时，已近中午时分。而太阳照耀整个山谷的时间，等不到谷底草丛上的露珠落地，就匆匆而过。当我再次走出山洞，太阳就已隐没在西边山峰的背后了。那段日子，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却像太阳照耀着山谷里的草木缓慢成长一样，磨砺着我的性情，丰富着我人生的底色。

　　无缘于泰山日出后，我常常沉浸于名家笔下描绘日出景观的文字之中，跟着前人的笔触和感受，想象着日出的壮观和绚丽。很多时候从文字里看日出，比实地观景能产生更广阔的幻想空间，读一千篇文章，就能感受到一千次不同的壮观景象，也能带来一千次难以言传的享受。宋太祖赵匡胤有一首诗作《咏初日》：“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这不仅通俗直白、形象生动描绘了日出，似乎也最接近我心中真实的日出情景。

　　直到我看到大漠日出，才感受到现实中的日出，其实远比文字描绘的更加生动壮观。

　　大漠戈壁的黎明前夕，天地漆黑，茫茫戈壁，沉沉荒原，黑成一片无际的平坦，沉寂而宁静。天上的星光仿佛伸手可及，闪烁成漫过头顶的星河，一直流淌到天地交汇处，形成一丝分界线。天，就从这道白线开始亮起。黑暗之中，能清楚地看到这道白线慢慢地拉长变宽，仿佛在天地之间撕开一道缝隙，透出一排向上的强光，把那道缝隙越撕越宽，收走了星光，隐没了群星，天空一点点发白变亮，而大地却愈发地黑了。天地渐渐地分开，越来越宽的天际间，由地平线向天空放射出淡淡的彩色光晕，由橘黄而红，由少而多，由淡而浓，很快整个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万道直射高空的、镶着金边的红色光束，炫丽而灿烂。

　　接着，太阳沿着地平线滚动升起，从偷看般地露出一线边缘，到火焰般地就地燃烧，再到半圆的火轮，直到以一种出乎意料的速度跳出地面。“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太阳仿佛扑面而来，热烈宏大，霞光喷射，却一点也不刺眼。瞬间，一层金色的光芒横扫大漠的黑暗。整个戈壁大漠上，现出高低起伏的影子，就连大大小小的砾石，都泛着金色的亮边，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日出的光芒把沙漠蜿蜒流畅的棱线变成起伏跳跃的波浪，平日的“沉寂之海”此时如同“沙翻痕似浪，风急响疑雷”般充满了生命活力。随着沙丘背面阴影的迅速变化缩小，沙漠成了向着太阳翻滚跳跃的浪涛。那个时候，似乎感觉不到是太阳在升起、影子在缩短，而是觉得戈壁在奔跑、沙漠在激荡，整个大漠都在向着初升的太阳奔跑。平时荒芜的戈壁沙漠，顷刻之间如波涛汹涌、万马奔腾，活力四射。

　　太阳很快跃上天空，东方天际间那一丝丝红晕霞光，很快变得零落，直至消失。天地都亮了，天蓝地荒，一切都恢复了大漠的老样子。只有远处的哨楼如同擎天柱一般，孤独、高大、醒目地屹立于空旷的荒漠上。

　　虽没有见过泰山的日出，但西北大漠却给了我另外一种日出的震撼和享受。这也让我明白，太阳每天都在升起。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大漠，抑或是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尽管太阳升起的地方不同，但都一样的光照天地、蓬勃壮观。所以，只要有心，就不会错过日出。所谓不同的日出观感，只是所处的地理位置和环境不同，由此带来不同的景致和感受而已。当你站在泰山之巅，看到太阳喷薄而出时，在那种日出迸发的势不可挡的活力与自身的生命活力瞬间的同频共振之中，会令人产生奇妙而难以自抑的兴奋。当你站在大漠之中，看着太阳如同就在面前从地下冒出来一样跃然升起，金色的光芒瞬间让戈壁大漠灵动起来，仿佛打开尘封已久的心灵，驱散心底的孤独和寂寞，带来一种豁然开朗的敞亮。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只要留心，每个地方、每天都有精彩的日出。生活也一样，只要用心，时刻都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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