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行驶得很平稳，而月色在不停地变化：刚升上海平面的时候，卡鳅看到月亮还是薄荷色，不一会儿就成了银白色，大大方方地挂在夜空中。天空的边缘有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地闪亮，卡鳅想，它们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的月亮呢？一个大得多，更加气派、更加明亮的月亮。不过他并没有羡慕或是失落，他只是欣赏和感激眼前的这一个，因为它让他的内心充满平静和喜悦。

　　——摘自朱雀的小说《夜间飞行》

　　在“90后”作家中，朱雀的书写是颇具特色的。他的作品里有生活的湍流、想象的奇观，但更多重心落在对琐细日常的体察，对人物情感波动与精神状态的把握上。他的小说集《蓝色的涂鸦墙》便是这样一部作品，看似不经意的信手涂鸦，实则勾画出多种元素交织成的人生真相，呈现同龄人走出生命泥沼、确立自我意识的心路历程。

　　真实展示平庸的生活日常，于不同的生存状态中见证人物的某种“醒悟”，是朱雀小说的叙事策略之一。《我们赌今晚的鸡尾酒》讲述某学院艺术系组织外出参观学习，张恬与廖加零因错过学院的大巴车，乘出租车追赶时又南辕北辙反向而行。大雨将至，两人在空落落的公交站约定自兑鸡尾酒请客的对赌。《大海报》中，张恬与杨淇经历了从学院生活到“密室逃脱”的打工生涯，在对密室道具与现代派绘画的讨论中获得某种形而上的意味：“密室逃脱终于来到了社会……密室文化在当代已经演变为一种电梯上下行非超重运转机制。”小说结尾，决意辞职的张恬、杨淇试图用油画海报打造属于自己的“密室逃脱”。同名小说《蓝色的涂鸦墙》则是集子中难得具有外部冲突诱因的篇什。小说开端，杨淇的老乡与公共管理学院的学生在台球室发生冲突，张恬召集一帮同学前去解围，不料到达现场后，发现当事者已离开。荷尔蒙最终并未得以宣泄，反而化为一派荒诞难言的尴尬。至于《种一地南瓜》，张恬与江楠之寻找失踪的小猫卡鳅无果后，无意间看到铁盘中洒落的南瓜子，遂有了种一地南瓜的奇思异想，小说叙事在俗常与超越的往复间形成某种螺旋结构。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集多篇作品中均有不变的主角——张恬。正如作者所说：“同一个系列中，不变的主角张恬来自长篇习作《轻轨车站》……这个系列涉及这代人的学校生活和毕业进入社会后的生存状态，包括他们的学习应试、青春迷茫、逃离逆反，也有自立谋生过程中的初尝艰辛。”小说集里作品的故事内涵大都指向“成长”母题，字里行间隐藏着年轻一代对“理想”的某种锚定。

　　《桥的南端》是小说集中唯一的中篇小说，主要描写桥南“白色巢穴”里K、C、小D、L、R等小蚂蚁的学校生活。作品从雷雨之夜老蝉观察校舍内的小蚂蚁开篇，电闪雷鸣中无法入睡的小蚂蚁们讲述了森林魔王的故事。接下来，小蚂蚁K与蛐蛐的斗争、小蚂蚁C在巢穴乐团的演奏及蚁人们远足的经历也逐一展开。小说采用童话手法，以昆虫为角色，反映的却是人类世界。故事从每一个细部的触角开始，进而勾勒出人间百态。事实上，以幻想方式描述真实社会的规则体系，意味着“虚构”和“真实”之间界限的融合。小蚂蚁K的见闻与思考，完全可以视作“张恬”亦或作者本人自我内心的投影，如同旅途中发现的那朵小白花：“K认为那朵花就像自己，因为想法不同，在这喧嚣的大巴车队里，没有谁能和自己正常交流……但K能听见它呢喃的低语，感应它渴望抚慰的身心。”

　　短篇小说《暗红的酒馆》与《桥的南端》相类似，表达了梦魇与现实的关联，落到“成长”的主题上。透过小说可以看到，“我”从莫名的迷失开始，在密室中省视探寻，看似在确认时空方位，实则在寻找自我，确立自主意识。

　　据此我们或许可以得知，“90后”写作者们的阅读写作与上一代人的区别。他们的精神营养不只来源于通俗读物、网络娱乐、动漫游戏和流行文化，纯文学作品也是滋养他们成长的重要资源。诚如朱雀自述：“父母书柜里的《契诃夫文集》《胡安·鲁尔福小说选》《绿房子》《人间失格》等‘纯文学’，我也搬出来懵懵懂懂读过不少。”

　　作家创造的源头除了个人经验、间接经验，还有重要的虚构想象能力，小说集《蓝色的涂鸦墙》已然体现了这一点。当然，写作也并非只是摹写现实或纯粹渲染想象的奇景，而是包括对社会、人性与存在的探究思考。朱雀能够体察、感知熟悉的身边日常，展示同龄人的成长与精神状态，传递他们走出生存泥淖、寻找自我的努力，其作品可以称得上是对勇敢、美善、独立、自由等人生价值的不懈追索。

　　事实上，在朱雀早年的长篇小说《梦游者青成》里，他已经采用梦境与现实的复杂纠缠来处理个人成长过程中面临的问题。而在诗歌中，他更是大胆采用戏剧性的对话形式讨论过往时光中的经验与记忆。在生活和成长的过程中，朱雀一直保持着对自己的省视、对人生的探寻，力图在文学创作中构建一个成长的自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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