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乘坐的汽车在哀牢山的盘山公路上奔跑，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左弯右拐，6个小时后，到达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南华县兔街镇。

　　眼前的兔街被群山围绕，头顶上的天空仿佛是倒立的海，把漫天的翡翠泼下来，绿了兔街的容颜，绿了我的视界。“兔街”，和云南大多数地名一样，在那个结绳计数、刻木记事的年代，人们以十二属相约定，以路为街，进行物物交换，故得名“兔街”。古往今来，连接普洱、临沧、大理茶马古道的兔街，经岁月萃取，茶叶仍然是响当当的招牌。

　　沐浴着春天的晚风，我坐在兔街小镇的李珍林老阿妈家门口，听她讲茶的故事。老阿妈今年92岁，天天用茶叶水泡饭吃，喝茶是她一生的爱好，茶叶是她的另一种口粮。有时，眼睛上火、红肿，老阿妈就用盐水煮茶叶，反复敷眼睛；如果发烧、喉咙痛，她就将坨坨盐烧红，与茶一起煎煮，喝盐水茶治病。

　　我拉着老阿妈的手好奇地问；“你身体怎么样呀？”她耳朵有点背，儿子凑过来回话：“我妈身体好得很，没有什么大病，现在还会用手机，可以看书呢！”

　　交谈间，老阿妈的儿子给我泡了一杯茶，我一边喝茶，一边听老阿妈讲述当年马帮经过的故事。那时，马帮驮运的货物主要是茶叶、盐巴、花生、木耳、棉花等。马帮或从大理弥渡下来，或从楚雄南华上来，顺着兔街河，有下景东，去普洱、西双版纳的，也有从普洱和景东上来，经过兔街，到大理，去西藏、四川的。

　　每年腊月，老阿妈家为了迎接马帮的到来，把家里的几块田地留出来，专门给马作草场。来来往往的马帮大多住在镇上客栈，也有住在她家的。老阿妈家养着十多匹骡子，父辈们跟着马帮“走夷方”。所谓“走夷方”，就是当地的生意人结盟，到临沧、保山、德宏边境一带，和缅甸人做买卖。上了年纪的云南人对此并不陌生，我的高祖父年轻时也是“走夷方”的一条好汉。

　　临走时，我依依不舍地喝了一口茶，问老阿妈：“这是你家产的茶叶吗？”老阿妈乐呵呵地告诉我：“是买的，兔街‘半坡茶’。”

　　兔街的“肩膀”上长着两个山坡，一个叫望天坡，一个叫半坡。森林是厚厚的被褥，远远近近的山坡上铺陈着绿地毯般的茶园，一排排茶树宛若一根根琴弦，弹奏的高手就是采茶姑娘。仔细看，她们像在挑花刺绣，用翻飞的指尖为心上人缝制定情物。茶园里的山歌随山雀起落：

　　来到茶山茶正发/来到花山花正开/这山茶叶发绿了/等你小哥几时来。

　　左手提着小篮筐/右手摘采绿叶茶/哥跟小妹采茶去/采完茶叶跟哥走。

　　一杯绿茶出半坡/带给大理哥哥喝/半坡茶叶味道美/三杯四杯还想喝。

　　一杯茶叶出四川/四川哥哥喝下肚/喝了一杯想二杯/还想折回喝三杯。

　　……

　　一坡坡茶叶，一坡坡山歌。汽车追随一朵朵白云，载着我们驶往云端，来到三家村罗景良家的茶园。一脸“高原红”的罗景良今年67岁，他既是茶园的主人，也是我们的导游。他指着一棵大茶树说：“这是我家的茶树王，每年采摘租金4.8万元，已经卖给了茶商老板。雨水好的年成，这棵古树茶可采15公斤茶叶；若遇干旱少雨，至少也能采到12公斤茶叶。”

　　大家围着茶树拍照，我好奇地问：“这么高的茶树如何采摘呢？”

　　罗景良说：“搭架子呀。”

　　我又问：“采茶的时候老板来不来？”

　　罗景良笑着说：“一片茶叶，一寸黄金。老板每年都亲自来，看着我们把茶叶采摘完、加工好，再全部带走。”

　　旁边一块“三家村古树茶”的石碑吸引了我。我问罗景良：“这些茶树是哪年栽种的？”

　　罗景良摇摇头，说他小时候就有这些茶树了，连他的爷爷奶奶也说不清茶树的来龙去脉，只知道是古树茶。其中一棵树上挂有二维码标牌，我一扫才得知，这棵古茶树已有700多年树龄，胸径110厘米，高8米。一棵古茶树，就是一棵摇钱树。50多亩茶园，古树茶就有100多棵，年收入达30多万元。一片茶园，就是一家人的“绿色银行”。

　　罗景良家的小院，也是一个以家为圆心的茶叶加工作坊，屋里屋外到处都是茶。院子里摆着一张木质大茶几，我们围坐之后，罗景良的儿媳妇一边为我们泡茶，一边介绍茶叶的加工流程。我们一个个竖起耳朵，听她说茶话、上茶课。喝了一杯又一杯茶，我的舌苔上有一种先苦后甜的味蕾在蠕动。带不走这里的绿水青山，我只能买两大袋春茶带走。

　　随后，我们来到半坡茶厂，参加一场叫“兔乐之”的斗茶活动。活动在一面向阳的山坡上进行，一块空地铺满绿茵茵的松毛，形成天然的青山墨画、云雾含情的背景。参加斗茶比拼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兔街茶。在主持人的吆喝中，一杯杯兔街茶登台亮相，茶农推介，众人品尝，专家评说。这也是一叶春天的请柬，茶商来了，茶客来了，快递小哥来了，网红小妹来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斗茶之后，大家围坐用餐。吃饭前，唢呐声声，三弦铮铮，一场与茶相伴的“跳菜”表演正在进行。我从领衔“跳菜”表演的非遗传承人何文祥口中得知，兔街人“问媳妇”的风俗（婚嫁习俗）“三回九转”，茶叶和媒婆一样重要，必不可少。在婚宴上，给客人上茶时，唢呐必须吹迎客调、敬茶调，喝茶要遵循“头道苦、二道涩、三道四道再敬客”的规矩。喝了“三道茶”，认了亲，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兔街人办喜事少不了茶，办丧事少不了茶，做庙会少不了茶。煮茶前，先将一个土陶罐在火上加热，然后放入茶叶慢慢烤，最后再加水，有点像今天很时髦的围炉煮茶。

　　“南国有嘉木。”如今，兔街满山翡翠，茶叶种植面积达2.46万亩，2023年产茶672吨，产值上亿元。这里有树龄上百年的古茶树4100多棵。“哀牢古国，千年贡茶”，是兔街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像兔街的茶叶，经过流年岁月的浸泡，总是那么耐人寻味。

　　在半坡茶厂吃饭的时候，有一道茶叶小炒肉，我特别喜欢。我走南闯北，喝过奶茶，吃过茶糕、茶叶蛋、油炸茶叶猪排骨……唯有这道菜，还是第一次吃。至今，仍然口留余香，回味无穷。

• 前一则: 金银花开
• 后一则: 木排漂来的侗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