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 （中国画） 齐白石

　　少年的我曾是樱桃的富有者。樱桃是邻居居尼斯爷爷和阿特坎姆奶奶种的，他家的果园大，但只种樱桃树。每到樱桃成熟时节，居尼斯爷爷就用红绳把七八根樱桃枝绑在一起，送给我和妹妹一人一束。樱桃表皮泛着红润的光亮，光滑得没有一丝褶皱。一些熟透了的樱桃甚至是黑红色的，捏起来软软的，一不小心就会破皮、爆汁。偏硬的樱桃吃起来会有些酸，每吃一个就会不自觉地眯两下眼睛。软硬程度适中的樱桃最是香甜。

　　樱桃是簇拥在枝头的，绿色的叶片围绕着鲜红的樱桃，远看像是树上开了花，红花绿叶的景象非常动人。可能因为自家没有樱桃树，我和妹妹每年都盼望着邻居家那片樱桃的成熟。我出嫁时，阿特坎姆奶奶拉着颜色如樱桃般鲜红的箱子来到伊宁市，特意来参加我的婚礼。那是我搬离县城后的第10年，多年未见阿特坎姆奶奶，时间终于在她脸上留下印记，但追溯往事，又能从眉目间找到她从前的神采。

　　冬天吃居尼斯爷爷做的羊杂汤，夏天吃他给我们串的樱桃，我童年的欢乐，一部分是可爱的邻居给的。

　　童年记忆里，我和妹妹来来回回翻越两家中间低矮的土墙。第一次翻土墙，邻居家的狗把我当成了小偷，一口咬住我的右腿裤管，我号啕大哭才引出居尼斯爷爷拯救了我。从此，那条狗默许了我和妹妹翻墙，也默许了我们之间的友谊。一到寒冬，妹妹常感冒生病，待在家里学习。父亲和母亲去上班，妹妹就光着脚丫，踩着厚厚的雪，翻过土墙跑到邻居家。父亲和母亲回家后看到脚印，就知道了她的去向，便也放心了。

　　我喜欢观察樱桃的模样，圆鼓鼓的，但又有点像缩小了的桃子，或许才有了“樱桃”的名儿。一口吃下一个樱桃，虽然要吐出核儿，但满口都是果肉，因此还有一个贴切的名字，叫“含桃”。

　　新疆产的樱桃就是通常说的“天山樱桃”，开花在四五月的春天，结果在六七月的夏天。邻居家的院里之所以只种樱桃，是因为阿特坎姆奶奶爱吃。据说两人刚结婚，居尼斯爷爷就在院子里种下一片樱桃树。他的辛劳和满满的爱意，换来樱桃树的欣欣向荣，也等来我和妹妹的相继出生、长大，分享樱桃树上的果实，成为樱桃忠诚的小食客，也成为他们夫妻俩一生的亲人。

　　夏天的新疆五彩斑斓，瓜果堆放在小巷里，阳光下，红、黄、绿、蓝、紫，发出夺目的光芒，仿佛是天上的彩虹掉落人间。天南地北的游客为了这甜蜜的瓜果，坐火车、乘飞机，千里迢迢奔赴而来，然后做一段时间的水果富有者，得到的甜和回忆却是一生的。

　　众多水果簇拥的街头，樱桃是那么惹眼，一颗一颗的红色球体如同水晶一般剔透，看久了，似乎有种力量牵引着你，为那预知的可口买上一些。我也会学当年居尼斯爷爷的做法，将樱桃枝绑在一起送给女儿，她拍打着小手，十分兴奋，好像也感受到我童年体验的快乐。那时的快乐来得多么简单，也多么珍贵啊！

　　庆幸的是，童年记忆依附着五颜六色的果子，追随我们远行的脚步来到新的城市。超市里、水果店，被贴上价格标签的樱桃躺在不同的地方，安静、迷人。当我在任何地方看到樱桃，总能想起居尼斯爷爷夫妇和他们的樱桃树，久远的记忆之门随之被打开。我再次成为樱桃的富有者，那股香甜顺着滚滚回忆浇灌我，浸润我。恍惚间，我置身于当年的院子，站在那片樱桃树下，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映到我的脸上。我用双手遮挡那些光亮，明与暗的交错中，红润的樱桃似乎在旋转，转着转着就映到了我的眼眸里。怪不得常有人说，你的黑眸如樱桃一般，又亮又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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