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老家过年，总有最香暖的年味。

　　我的家在云南大理漾濞彝族自治县的一个彝族村庄。这里习俗上没有“腊八”之说。除了杀年猪，腊月里作为年俗的重要部分，离年最近的仪式是腊月廿四“扫房”。这“扫房”不同于普通的清洁打扫，需要专门从山上砍回散发清香的香叶树枝，在打扫灰尘的同时，寓意着除去旧秽、迎来吉祥。这项迎年的庄重仪式要全家老少全体参与，男人负责举着香树枝，踩一条板凳，遍扫屋顶、楼顶等高处的尘烟、蛛网；女人负责归置、擦洗各种积垢的用具器物；老人和孩子则抹抹扫扫。一家人劳作一天，将家里的尘灰洒扫干净。

　　乡间的集市上，早在年前的两三个集日便已有了浓浓的年味。村民们家家上集，陆续地置办年货，直至节前的最后一次“绕(读第三声)街”——就是本不逢集日而在年前特意设的最后一次集。这个集主要是买鱼、买豆腐、买新鲜的蔬菜。

　　而这时，汤圆面已经晒好了。特意筹备的上好糯米，经过浸泡、磨浆、晒浆、舂面、筛面、晒面多道工序，到最后晒出洁白如雪的“粉子面”，小心装在布袋或陶瓮里。米酒已经捂好了，用的是上好的米。腌菜也已经腌好了，用的是菜园里最好的高杆青菜。

　　待到腊月廿八或廿九，再做一锅香暖雪白的豆腐，年就暖暖地来了。

　　除夕这日，一家人早早地起来。上午，每家都要再过细地打扫一次院落，将各处收拾得清朗爽洁。这多半是女人和孩子们的事。男人则有另一项重要的工作，那就是上山去砍一棵天地松。天地松要选高矮大小适中、树型漂亮的松树，下面留五尺高的树干，上面有三到五层团枝。中午时分，趁着满院子晴朗的阳光，把砍回的天地松栽到院子正中，根上培土稳固，翠绿的枝子上挂上从集上买来的彩色米花球。树下摆一张小桌或宽凳，作为祭献时摆置盘碗之用。若是家中有亲人新亡故的人家，则三年内不能栽天地松，而是插一段一人高的新竹竿，顶上插一尾松枝。

　　早饭毕，村中家家户户派一个人拿上红纸，到村里杨老师家请写对联。这一天，杨老师家的台坎上挤满了前来请对联的老少乡邻。年年义务为乡邻们写春联，那些吉祥的新春联语，杨老师早已熟记如流。又兼对这村庄里每家每户的情形都熟悉，看哪家递上红纸，杨老师心中便已有了合适这家的内容，只需从容提笔蘸墨、挥毫书写。浓黑的墨汁落到鲜红的纸上，漫溢开新春的喜庆和吉祥。

　　新崭崭的对联写回来，用糨糊将各道门一一贴上，天地松的翠绿映衬着对联的鲜红，满院子喜庆。男人们则早早地杀了大公鸡，点血祭献房后的山神。献过之后，将鸡洗剁炒煮。备好的猪脚也要早早炖上，其余各色菜肴一一备好，早早地下锅。

　　年夜饭要比早，这当中包含了诸多吉祥的寓意，总之是越早越好。

　　终于，日影西斜，公鸡肉和猪脚都已炖好，煎炸炒煮的各色菜肴一一准备妥当。我奶奶使人放上半封炮仗，用最干净的碗盛上三半碗饭，上面搛上各种肉食，从楼上取下我木匠爷爷留下来的红漆小盘端上，碗旁各放一双筷子，一祭天地，二祭山神，三祭井神，四祭灶君，五祭祖先，祈求诸神保佑一家来年风调雨顺、家畜兴旺、阖家幸福平安。待一一地全都祭过了，年夜饭才暖融融、香滋滋地开场。一家人团团圆圆围桌而坐，温馨而热闹，一年里的劳苦和艰辛，在这时全都化作了一团祥和，一团温暖。

　　年夜饭后要早早地洗脚。老人们说除夕夜早洗脚，下来的一年到头里才“赶得着吃”(意为到处碰得上吃，有口福)。夜里要晚睡，称为“熬寿岁”，有“三十晚上熬寿岁，才能熬得寿岁长”之说。

　　年初一清晨，要早早起来到井里“抢新水”。抢到村中新年第一桶“新水”，寓意着新的一年里一家人事事赶先。

　　初一还要请男童早早来“踩门”。 除夕夜事先约请好一位亲邻家的男童，送与炮仗，请他初一一大早前来“踩门”。男童来“踩门”时，放三五个炮仗，以表仪式。“踩门”可带来一年的吉祥与好运，踩门越早，好运越多。

　　初一早点要吃米酒汤圆，寓意新的一年里“团团圆圆、吉祥如意”。女主人早早地起来烧水和面做汤圆，听到炮仗响起，赶紧开门将男童迎进屋，请他吃汤圆，再次赠其炮仗，并给其红包压岁钱。

　　年初二按照习俗要吃饵块。用香肠、豆腐、腌菜加头天夜里就熬下的骨头汤煮成“臊子汤”，饵块切成指条形，用一把漏勺，吃一碗、烫一碗。吃过饵块，出嫁的女儿就要带上备好的礼物回娘家。

　　从初三到十五，几乎山乡的各个村庄都有庙会。人们就到各村赶庙会、拜亲戚。亲戚们一年一年地走着，亲情就怎么丢也丢不下了。

• 后一则: 云南剑川古城